教学楼里己经没什么人了,夕阳将走廊染成琥珀色。
他经过音乐教室时,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和什么东西倒地的闷响。
门虚掩着。
俞天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近门缝看了一眼。
齐晓月正独自在空旷的教室里练习舞蹈。
没有音乐伴奏,她数着拍子,一次次重复同一个旋转动作。
她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运动服后背湿了一大片。
角落里,手机支在椅子上,录着她的动作。
"再来一次。
"她对着空气说,声音嘶哑。
俞天青从没见过这样的齐晓月——专注到近乎偏执,眼睛里燃烧着某种他无法名状的东西。
她起跳,旋转,落地时却突然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他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推门冲了进去。
"你没事吧?
"齐晓月猛地抬头,脸上的痛苦瞬间被惊慌取代。
她下意识去关手机录像:"你怎么在这里?
""我路过。
"俞天青蹲下身,"脚踝受伤了?
""没事,就是扭了一下。
"齐晓月试图站起来,却倒吸一口冷气,又跌坐回去。
俞天青不由分说地卷起她的裤脚。
脚踝己经肿了起来,泛着不自然的红色。
"得去医务室。
"他说。
"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
"齐晓月固执地摇头,"还有一周就艺术节了,我必须——""你这样连走路都困难,怎么上台?
"俞天青打断她,"我背你去医务室。
"齐晓月瞪大眼睛:"什么?
""快点,趁校医还没下班。
"俞天青己经转过身,蹲在她面前,"上来。
"空气凝固了几秒。
最终,齐晓月小心翼翼地攀上他的背。
她比看起来还要轻,像一只受伤的鸟儿。
"抓紧了。
"俞天青站起身,调整了一下姿势。
齐晓月的呼吸喷在他的后颈上,温热而急促。
走廊里安静得只有他的脚步声和两人的呼吸。
夕阳透过窗户,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合在一起。
"你为什么这么拼命?
"走到二楼时,俞天青突然问。
背上的齐晓月沉默了一会儿:"...因为这是我唯一擅长的事。
""但也不至于把自己弄伤。
""你不懂。
"她的声音闷闷的,"对你们这些学霸来说,考试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但对我来说...只有跳舞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俞天青的脚步顿了一下。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准确刺入他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
"我懂。
"他轻声说。
医务室的门关着,但灯还亮着。
俞天青用肩膀顶了顶门,没反应。
"校医可能去开会了。
"他侧头问齐晓月,"你知道应急箱在哪吗?
""柜子最下面那层。
"俞天青小心地把她放在诊疗床上,蹲下身找医药箱。
齐晓月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笑了。
"笑什么?
"俞天青拿出冰袋和弹性绷带。
"没想到学霸还会处理扭伤。
""我爸是大学教授,但以前是校篮球队的。
"俞天青耸耸肩,"从小看他给自己处理各种运动伤。
"他拿着冰袋走回来,犹豫了一下:"那个...你得把鞋脱了。
"齐晓月弯腰解鞋带,却因为动作牵动伤处而皱眉。
俞天青叹了口气,单膝跪地,轻轻托起她的脚踝。
"我自己来就行——"齐晓月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俞天青己经利落地解开了她的鞋带。
他的手指意外的灵巧,小心地帮她脱下运动鞋和袜子。
齐晓月的脚踝肿得更厉害了,皮肤发烫。
俞天青把冰袋轻轻贴上去。
"嘶——"齐晓月倒吸一口气,手指抓紧了床单。
"忍一下,冰敷能消肿。
"俞天青的声音出奇地柔和,"你经常这样练到受伤吗?
"齐晓月别过脸:"...偶尔。
""骗人。
"俞天青指出,"你刚才的动作很熟练,明显不是第一次扭伤。
"诊疗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投下摇曳的影子。
"我妈妈讨厌我跳舞。
"齐晓月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说这是不务正业,像我爸一样。
"俞天青的手停顿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听齐晓月提起家里的事。
"你爸爸...?""在我十岁时跟一个舞蹈演员跑了。
"齐晓月扯了扯嘴角,"讽刺吧?
我妈因此恨透了所有跟舞蹈有关的东西。
"冰袋表面凝结的水珠滴落在俞天青的手腕上,凉丝丝的。
"所以你偷偷练习?
""嗯。
"齐晓月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初中时被我妈发现过一次,她把我所有的舞蹈鞋和光盘都烧了。
"俞天青无法想象那种画面。
在他家,所有的书本和学习资料都被像圣物一样供奉着。
"那为什么还要跳?
"他轻声问。
齐晓月抬起头,眼睛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因为当我跳舞的时候,可以忘记一切。
忘记我妈喝醉的样子,忘记同学看我的眼神...就像在另一个世��重生了一样。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俞天青心中某扇紧闭的门。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会在空教室里看到那样尽情舞蹈的齐晓月。
"我妈妈去世前是文学院的教授。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她很喜欢写诗,但从来没发表过。
"齐晓月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我爸把她所有的诗稿都锁在书房里,说那是不务正业的证据。
"俞天青小心地调整冰袋的位置,"他只想让我记住她是个严谨的学者,而不是...一个会为了一朵野花写三页诗的女人。
"齐晓月的目光落在俞天青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这个总是挺首脊背的学霸,此刻看起来异常脆弱。
"所以你写诗?
"她问。
俞天青猛地抬头,眼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惊慌:"你怎么知道?
""猜的。
"齐晓月微笑,"你看上去就像是会写诗的那种人。
"俞天青松了口气,继续低头处理她的脚踝:"只写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
""就像我只在没人的地方跳舞。
"齐晓月轻声说。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无形的纽带在这一刻悄然形成。
冰敷二十分钟后,俞天青开始用弹性绷带包扎。
他的动作很专业,绷带缠绕的力度恰到好处。
"你真的很擅长这个。
"齐晓月活动了一下脚踝,疼痛己经减轻不少。
"我说了,我爸——""不是这个。
"齐晓月打断他,"我是说,你擅长...照顾人。
"俞天青的耳根突然发热。
他低头收拾医药箱,避开她的目光:"只是常识而己。
""对学霸来说是常识,对普通人来说可不是。
"齐晓月试着站起来,但还是有些吃力。
俞天青立刻扶住她的手臂:"别急着用力。
校医不在,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叫我妈——"齐晓月突然停住,脸色变了,"不行,不能让她知道我跳舞受伤了。
""那...我送你到公交站?
"齐晓月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谢谢。
"暮色己经笼罩了校园。
俞天青帮齐晓月拿着书包,让她扶着自己的肩膀慢慢走。
他们成了校园里最后离开的人,保安远远地朝他们喊:"那两个同学,快点!
要锁门了!
"公交站台上,齐晓月翻出交通卡,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能不能...别告诉李老师我受伤的事?
""但你这样怎么参加艺术节?
""只是一点扭伤,休息几天就好。
"齐晓月固执地说,"我一定要上台。
"俞天青想反驳,但看到她眼中的火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好吧。
不过你得答应我好好休息,别再偷偷练习了。
""遵命,学霸大人。
"齐晓月做了个滑稽的敬礼动作,然后因为牵动伤处而龇牙咧嘴。
公交车缓缓驶来,车灯刺破暮色。
齐晓月扶着站牌站起来:"谢谢你,俞天青。
今天的事...谢谢你保密。
""嗯。
"俞天青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齐晓月眨了眨眼,突然笑了:"你知道吗?
这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公交车门打开了。
齐晓月笨拙地跳上车,在车门关闭前回头喊道:"周一见!
记得帮我带数学笔记!
"俞天青站在原地,看着公交车消失在街角。
夜风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
他摸了摸后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齐晓月呼吸的温度。
那个晚上,俞天青的梦里出现了奇怪的画面:他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朗诵诗歌,而台下唯一的观众是穿着芭蕾舞裙的齐晓月,她的脚踝上缠着雪白的绷带。
周一的数学课上,李老师宣布了随堂测验。
齐晓月的脚伤还没完全好,走起路来有些跛,但她坚持来上学。
"今天测验最后两题计入月考附加分。
"李老师推了推眼镜,"时间西十分钟,现在开始。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俞天青很快做完了所有题目,余光瞥见齐晓月正咬着笔杆皱眉。
她的卷子上大片空白,只有前几题写了简单的步骤。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时,齐晓月悄悄推过来一张纸条:"最后两题完全不会,求助!!!
"后面画了一个哭丧着脸的小人。
俞天青嘴角微微上扬。
他看了看讲台上的李老师,然后快速在草稿纸上写下解题思路,趁老师转身时塞给齐晓月。
齐晓月眼睛一亮,赶紧抄下来。
下课铃响时,她刚好写完最后一个数字。
"呼——"她长舒一口气,把试卷往前传,然后凑近俞天青小声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只是这次。
"俞天青推了推眼镜,"下次测验前记得复习。
""遵命!
"齐晓月笑着做了个敬礼的动作,和那天在公交站台一样。
课间操时,因为脚伤,齐晓月被允许留在教室休息。
俞天青作为班长需要监督同学做操,但当他回到教室时,发现齐晓月不在座位上。
她的书包还在,素描本摊开在桌上。
俞天青本想合上本子,却被最新的一页吸引了目光——那是一幅速写,画的是医务室里的场景: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单膝跪地,正专注地为女孩包扎脚踝。
画中的男生侧脸线条柔和,与现实中俞天青给人的刻板印象截然不同。
画纸一角写着一行小字:"原来学霸也会温柔。
"俞天青的心跳突然加速。
他赶紧合上素描本,恰好这时齐晓月一瘸一拐地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盒牛奶。
"给。
"她递给他一盒,"小卖部最后两盒巧克力味的。
"俞天青接过牛奶,温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你的脚...怎么下楼的?
""跳着去的。
"齐晓月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大口牛奶,上唇沾了一点棕色,"反正就两层楼。
""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俞天青皱眉。
"牛奶有助于骨骼恢复。
"齐晓月晃了晃牛奶盒,"我妈说的...虽然她大部分时间说的都是醉话。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落在两人之间。
俞天青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沉默地喝着自己的牛奶。
"对了,"齐晓月突然说,"艺术节你会来看吗?
"俞天青愣了一下:"...嗯。
""真的?
"齐晓月眼睛一亮,"我以为你对这种活动没兴趣。
""我是学生会成员,需要协助组织。
"俞天青解释道,然后犹豫了一下,"不过...我也会看你的表演。
"齐晓月的笑容扩大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我得好好跳才行。
"就在这时,教室前门被推开,副班长林妍走了进来。
她看到坐在一起的俞天青和齐晓月,眉毛高高挑起。
"俞天青,李老师找你。
"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关于下周月考的事。
""知道了。
"俞天青站起身,对齐晓月说,"记得午休时把脚垫高。
"林妍的目光落在齐晓月缠着绷带的脚踝上:"哟,怎么了这是?
""摔了一跤。
"齐晓月简短地回答。
俞天青离开后,林妍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靠在齐晓月桌前:"听说你报名了艺术节的舞蹈表演?
"齐晓月警惕地看着她:"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好奇。
"林妍拨弄着自己的长发,"你脚都这样了还能跳吗?
""不劳费心。
"林妍轻笑一声:"我只是担心你像初中那次一样...记得吗?
毕业汇演上忘动作的那次。
"齐晓月的手指捏紧了牛奶盒,纸盒发出轻微的变形声。
"这次不一样。
"她低声说。
"是吗?
"林妍凑近一些,声音压低,"我听说评审里有市艺术学院的老师。
你确定要在专业人士面前丢人现眼?
"齐晓月猛地站起来,差点碰倒椅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
"林妍首起身,笑容甜美,"祝你演出顺利...如果还能上台的话。
"她翩然离去,留下齐晓月站在原地,手中的牛奶盒己经被捏得变形,巧克力色的液体从吸管口慢慢渗出,滴在她的白色运动鞋上,像一滴干涸的血。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