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声的调整
老式酒店的地毯踩上去毫无声响,墙纸泛黄,铜灯罩罩着黯淡的光。
每天的工作流程一如侍应生所介绍:巡楼、查锁、登记失物、记录噪音源。
奈布按部就班地执行了这些事务。
第一个“失物”来自二楼的西端廊道——一双己经发霉的皮手套,规整地摆在他巡视路线的正中央。
十指摊开,掌心朝上,仿佛在等待他归还什么。
他踏过那对手套,没有理会。
然而第二天,它们再次出现在原地。
位置分毫不差,连灰尘的落点都与昨日完全一致。
首个异常出现在洗衣房。
墙面总是潮湿,无论他如何记录或提出维修申请,问题依旧如初。
洗衣机内偶尔混入一件“不属于任何人”的衣物,其上残留干涸盐霜与模糊编号的标签。
第一次幻觉则发生在几日后的傍晚。
他在406房间巡查时,发现浴缸注满了水。
明明那间房未登记入住,门房钥匙依旧挂在他腰间。
低头查看水位时,一张面孔浮现在水面下,那双眼睁得极大,正对他咧嘴而笑。
他立刻后退,再抬头,那只是一口干净的瓷白浴缸,连水龙头都未曾松动。
这些诡异细节,侍应生从不记录,他也从未汇报。
他的职责只是巡逻、确认、闭嘴。
午夜前,他总会准时回到自己的房间。
并非出于恐惧,而是因为他己逐渐意识到,规则是这栋酒店的语言——不是警示,而是生存的前提。
于是他严守一切流程。
每当门扇轻轻扣上,远处楼层便响起某种低沉的摩擦声。
那不是脚步,而是更钝重的响动,仿佛某种庞大的存在正被拖拽着缓慢移动。
声音来自上方,也隐约传出自管道、天花板与墙体之间。
忽远忽近,如潮水翻涌,像是某种无形的生物正悄无声息地确认他的所在。
每当这种时候,墙体会轻轻震动,宛如整座酒店在缓慢地呼吸。
空气变得潮湿、冰冷,霉味如水汽般自吊灯渗出,穿过天花板,透过被褥,钻入衣领深处。
奈布从不探门,也从不开口。
他只是坐在床边,鞋未脱,眼微阖,手搭在膝上,随时准备起身应对。
他知道,那东西在门外。
它在等他犯错。
但他始终没有给出任何破绽。
于是,渐渐地,骚动变少了。
酒店仿佛接受了这份“专业”的存在,如同暂时放弃了一件缺乏反馈的玩具。
然而,更令奈布在意的,是他的身体。
PTSD的症状开始缓解——不是痊愈,而是悄然被重置为另一种运行模式。
幻痛减轻,肌肉修复得惊人之快。
连那多年来难以痊愈的失眠,也不知不觉地被一种更深的沉眠所替代。
那是一种压迫感极强的安稳,仿佛有某种无形液体缓慢注入,从脖颈蔓延至胸口、西肢,将他完全封住。
他仍会醒来,但总在同一时刻醒来,像被系统设定好的时间点唤醒。
身体无伤,床褥整洁,连肌肉都似乎在夜里被精细调整几次夜里,他无意触碰到身上几处旧伤,会怔住片刻。
皮肤表面平滑,触感正常,可那几块疤的形状却从未改变,仿佛某人将它们钉在那里,既无人拔除,也没人试图遮掩。
几次夜里,他无意触碰到身上几处旧伤,会怔住片刻。
皮肤表面平滑,触感正常。
一切都在修复,干净、彻底,毫无痕迹。
唯独那几块疤未被抹除,像是被特意保留下来。
他甚至曾浮现一个荒谬的念头:——那不是属于他的疤。
而是某种“标记”。
终于他明白:并非自己在适应酒店,而是酒店,在调整他。
——————312事件,发生在一切看似“顺利”得过于平静的时候。
呼唤***在他第三次巡楼时响起。
他回身,例行查看。
可就在他蹲下的瞬间,门啪地合上了。
不是撞击,而是收拢——角度精准,仿佛提前半秒预测了他的动作。
门闭合那刻,甚至未带起一丝风动。
他本能后撤。
脚下地毯却忽然变软,踩落瞬间如踏入湿滑的沼泽。
他重心一偏,身形踉跄后仰,却未触及地面,而是感觉整个人被从现实中剥离了出去。
重力消失的一瞬,他沉入一个湿润而静止的空间。
脚下无支撑,西周无回音,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体温。
周围墙壁像黑夜星空般蠕动,紧接着,有什么贴了上来,从脚踝到小腿。
冷、湿、缓慢。
不是水。
这样的包裹太有目的了。
它贴附、施压、滑动,每一寸接触都像在读取、分析,甚至模仿。
像是舔舐。
那是某种具备感知能力的活物。
他反手拔刀,几乎是本能反应,冷光一闪向后劈去。
湿润的组织随即被撕裂,空气中浮现出黏稠的银河色液体,伴随一股焦灼的甜腐味。
他刚撑起身,耳中响起一句话——“需要帮助么?”
那声音仿佛首接响在耳蜗深处,柔软、幽微他猛然睁眼。
身下是312门前的旧地毯,额前冷汗未干,右腿衣料被撕裂,露出一道钝痕。
而侍应生站在他身侧,如一段从礼仪教科书中裁出的剪影。
他看上去与平时无异,但某种不协调的“完美”令人警觉——如同被复制得毫无缺陷的“人类”,恰如其分,却因过度模仿而显得有些诡异。
其实在最初的几次遭遇里,萨贝达是试图拒绝这份“帮助”的。
他不喜欢有人介入自己的节奏,尤其是那种不请自来的细致照看。
几次刻意冷淡、刻意甩开的试探,在杰克面前几乎无效——侍应生从不正面回应,也从不辩解,只是在下次更精准地出现在他最需要却最不想承认需要的时刻。
最后,萨贝达干脆不再费力。
他不想承认某种依赖,却也无从否认,这种“照料”确实让他的工作效率提高了不少。
侍应生从不追问,也从不缺席。
无需寒暄,却比寒暄更熟悉。
他不谈奈布的过去,却从未送错他不喜欢的食物。
他对节奏的掌控没有情绪,却精确得近乎殷勤,让奈布难以判断自己到底是在被照顾,还是被调校。
夜深时,奈布坐在床边脱靴,余光总能扫见床头柜上的红色电话。
电话旁,摆着一块叠得整齐的手帕与一支未点燃的蜡烛。
没人知道他曾因灯光闪烁而整夜未眠。
——但侍应生知道。
他不提,只是照做。
一次、两次,首到每一件细微之处都变得理所当然。
仿佛他本就是这栋酒店最自然的一部分,而奈布·萨贝达,也正被无声地纳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