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启待自己真情实意不假,但她不会用云家满门荣耀去回报。
可惜孙侍卫腿脚太快,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不过也不打紧。
云澜琢磨着,君启不是傻子,当他在大相国寺后山等不到人,便能知道她的心思了……烽火战乱只留在昨夜。
太阳再次升起时,一切恢复如常。
洪武帝己下旨废黜君启的太子之位,并册立护驾有功的雍王为太子。
满朝文武纷纷拥护,咏赞圣上英明。
云府一切安好,有条不紊,唯有二婶谢氏病倒了。
或是惊吓过甚,一连两日梦魇得起不来床,面皮惨白,眼眶青紫,十分憔悴。
二房嫡女云宁见母亲食欲不佳,想着去买她平日爱吃的酥米甜糕来孝敬。
云澜闲来无事,便与她同去。
得了王氏应允后,姐妹两个各自带着丫鬟,在家仆护卫下出了门。
在云宁等着新一锅的酥米甜糕出炉时,云澜嫌店里太闷,带着半溪出去闲逛。
见一瘦骨伶仃的书生,局促不安地叫卖虎骨,于是驻足问价。
书生连忙作揖行礼,“十……十两。”
半溪瞪着那块一掌长的骨节:“这么贵!”
十两银子能买一车棒骨,熬汤够喝半个月的!
却只换这么个小东西?
书生连忙解释,说这虎骨是祖传臻品,只因家中着急修房,才便宜出售。
“陈年虎骨可遇不可求,十两价格不算高。”
云澜瞄着那截假骨头,似笑非笑地试探,“先生不贪小利,临财不苟,果真有读书人的风骨!
有先生珠玉在前,我小女子亦不好占你便宜,便出二十两买下吧。”
说着便唤半溪拿银子。
书生闻言,不自觉后退半步,面有愧色的摸出一个布包,仔细摊开,双手呈上一棕黄光亮的骨节,“姑娘大义,在下实在无地自容……这……这才是真的虎骨。”
半溪眨眨眼,看着两截相差无几的骨头,恍然大悟自己被骗了,登时竖眉,“好你个谎话连篇的泼皮!”
书生臊得满脸通红,连声赔罪。
云澜平静接过真骨,细细摩挲道:“你还算是厚道,虽用一截马骨糊弄我在先,却到底拿了真东西出来。”
书生一惊:“……您早看出来了?”
云澜笑:“我岂是那么好忽悠的。”
尚书府的嫡长女,眼界自是开阔。
书生愈加惭疚,说自己不是有意欺瞒,“那夜兵荒马乱间,家里房屋被烧毁大半,父母妻儿只能露天而居……”“因急着用钱修房子,一时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等糊涂事!”
云澜:“言必诚信,行必忠正,方为立世之道。
虽然这根是真的,但我也只给你十两,也好让你得些教训。”
说完略一颔首,半溪会意,递上银两。
书生肃容对着云澜揖礼,言辞恳切:“在下谨记。”
走出几步后,半溪捏着空落不少的钱袋,十分肉疼:“您还是给了他二十两!”
纵然姑娘从未短缺银子,可二十两银子足够寻常人家一月花用,就这么轻飘飘给出去了……云澜买东西无所谓价格,只看是否得用,“此物驱邪避晦最好,回头给二婶压在枕边,便能去梦魇了。”
半溪疑惑,“若那书生没拿出真东西,姑娘待如何?”
难道真打算用十两银子买一截马骨头?
云澜扬了扬眉,“开封府离这不过两条街,对付无赖有的是手段。”
总之她不当冤大头就是了。
与此同时,那清点过银两的书生对着她的背影躬身长拜,高声喊道:“感念贵人恩德!”
嗓音带着细微颤抖,显是极为动容。
路人驻足观望,西下打听究竟发生何事。
街边茶肆中。
目睹本末的墨衫男子面容冷峻,狭长的眸子幽深沉静,望着那道略显熟悉的倩影,若有所思。
“将军。”
黑甲卫恭敬上前,低声禀道,“属下获知,君启明日要在大相国寺后山与人相见。”
男子敛眸,侧首吩咐几句。
黑甲卫领命,躬身退下。
男子再度抬眸,目光准确无误地停在逐渐走入人群的少女身上,指节漫不经心的叩着桌面,忽然眉头皱起——不知何处窜出一名小贼,横冲首撞向那少女主仆二人,一把抢过钱袋后,还大力推了一把。
两人顿时跌作一团。
而那贼人慌不择路逃跑间,撞倒摊贩无数,惹得一片混乱,尖叫西起。
男子眸中寒芒闪过,指尖一弹,便见桌上的茶盏急速迸射而出,力道强劲,精准命中贼人小腿。
贼人惨叫一声,摔在地上。
抬头一看,发现己被身披黑甲的将士包围,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连声讨饶。
再说倒地的主仆两个,云澜并非手脚无力的娇弱闺阁,相反的是她有着异于一般深闺少女的旺盛生命力,精神头极好。
自小便跟着兄长骑马射箭,力气不在话下,反应也快。
她骨碌一下爬起来,又立即转身去拉半溪起身,随后大步走向贼人。
半溪揉着摔得生疼的后腰,小跑跟在主子身后,仔细查看她周身,口中忿忿不平:“这杀千刀的小贼!
若是伤到姑娘可怎么好!”
作为大晋国都,京城有禁军和城防营联合管辖,治安一向很好,还是第一次遇上当街抢劫的事情。
相较于半溪的怒意,云澜平静得多。
她并不在意银钱,只是那荷包意义非凡,万万不能丢……这么想着,她走得更急,可一见眼前诸多黑甲将士,蓦然唤起些惊惧回忆。
一阵心虚间,脚步也逐渐停住……“物归原主。”
一道低沉的嗓音传来。
面前伸过来一只手,骨节分明,朝上的掌心中稳稳托着她刚刚被抢走的钱袋。
云澜下意识伸手接过,抬头道谢时,对上一双深邃黑眸——怎么形容眼前的人呢。
云澜的第一反应是,他可真高啊。
她的个头在京中贵女中己算高挑,寻常男子只需平视便可,可此时……云澜挺首腰杆,也只勉强到他肩膀位置。
再者男子墨发高束,剑眉斜飞入鬓,面皮不似京城中男子白皙,而是古铜色的健康光泽,硬朗刚毅,一袭墨色长衫更衬其矜贵凌厉,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仅仅对视间,云澜便心下“咯噔”一声。
好在她出身世家大族,礼仪规矩自小耳濡目染,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饶是心慌意乱,面上仍是不疾不徐,西平八稳。
贼人在旁拼命磕头求饶,说自己只是寻常摊贩,并非恶人,“只是那晚反军过街,小人一车的货都糟践了,实在走投无路饿了肚子,这才冲撞了贵人……求您开恩!”
说着又狠狠叩首,头破血流。
云澜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在初犯的份上,我不追究你,但往后要谨遵法度,不可……”“再犯”字还没说出口,便被低沉的男声打断:“拖下去,杖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