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青年叫陈皮,几个月前哑舍刚刚搬到这条街上的时候,陈皮不知和哪个堂口的人打了起来,打了一身的伤。
他自称没有家人,只有师傅师娘,但又不愿麻烦师傅。
正巧哑舍的大门虚掩在那里,陈皮就这样跌了进门。
到底是利用还是真的意外己经分不清了,只是陈皮那天伤的太重,跌进哑舍的地板上就昏了过去。
等到他悠悠转醒时,伤口己经被包扎好了。
屏风后,香炉的白烟袅袅升起,而年轻的老板坐在一旁慢悠悠的喝着茶。
这老板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
只是喝完手中的茶后笑着问他是否要联系一下亲近的人。
陈皮沉默良久,最终什么都没说,踉跄的逃跑了。
从那以后,陈皮就经常光顾这件小小的古董铺子。
刚开始,他还只是像个鬼魂一样在哑舍外西处晃荡。
可这老板也是个奇人,好似能看出人在想什么。
陈皮在哑舍西周转悠了两天,就被老板请进了哑舍喝茶。
从此之后,这家小店就成了陈皮日常光顾的地方。
“是陈皮啊!”
老板登上石阶,拿起钥匙开门。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我看,下次干脆雇你给我看店好了!”
半是玩笑的,老板这样道。
陈皮拍拍裤腿上的灰站起来道。
“还不是想从老板这里收点宝贝。
只可惜老板这就像是铁桶一样,什么都不卖。”
哑舍的门终于大开,空气中熟悉的檀香味扑面而来,陈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中的烦躁感顿时被压下去不少。
也就只有待在哑舍里,仿佛才能让他短暂的忘掉身子逐渐虚弱的师娘,与他对她心中那点的不伦之情。
“你最近睡的不好?”
脑子里依旧在胡乱的想着,陈皮一抬头便看见老板冲他问道。
“……嗯。”
陈皮愣了好一会,才低着声音回答到。
师傅从来对他的关注是少之又少,相依为命的奶奶过世后更是除了师娘再也没人关注过他冷了没有,饿了没有。
因此,他即使知道爱慕师娘是不伦之情,可还是沦陷在了这片不属于自己的温柔里。
和师傅的隔阂让他对那权力又向往无比,于是,他渐渐朝着那群日本人的势力范围靠近。
他或许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可是比起活下去,活的更好,那又算什么呢?
做为九门中的下三门,虽不足以改变长沙的局面,但让原本占优势的上三门中三门就没那么舒服了。
他们不舒服,就是师傅不舒服。
对于早己扭曲的陈皮而言,看到这个结果,他满意无比。
“要是你睡不安稳,我倒是有点办法。”
老板温和的声音将他从馄饨的记忆中拉出。
陈皮一时半会呆在了原地。
“我这古董店,并不是不卖古董,而是只卖有缘之人,这其中的古物更是各个有自己的想法。”
老板道。
“你若睡不好,我这里到有一件宝贝可以借你。”
“你……”陈皮好似现在才回过神来。
“你就不怕我把你这宝贝倒卖了?”
他神色里闪过了一丝不自然,晦暗不明了起来。
“呵呵……”老板垂眸低笑。
“是这孩子自己想帮你呢……”接着,他又岔开话题般到。
“你思虑过多,痴念未散。
并非良事。
你可知黄粱一梦的典故?”
陈皮虽没什么文化,但这种民间的传说到也知道些许。
“无非便是一个穷书生的癔想罢了。”
陈皮如此答道。
“娇妻美妾,功名利禄……最后还不是大梦一场空。”
“假做真时真亦假……”老板弯腰,自柜子里捧出一个盒子,笑着递给了陈皮。
“这里头,便是那可以带来黄粱一梦的黄粱枕。”
“不过记住……千万不要睡着醒来后,再回去睡一觉……”陈皮端详着盒子,亦步亦趋的回了自己的堂口。
他是土夫子出生,自然能看出这东西有点年头,甚至这东西还是唐朝的物件,和那传说中“黄粱一梦”的传说都对的上号。
他心里一边嘀咕着这老板还真是心大,居然这样把东西交给他,也不怕他转手就给卖了。
但又想起老板说的话。
万一——万一这东西真的那么邪乎呢?
但陈皮在墓下见过不少奇怪东西,自然也见过阴气重的。
可是这黄粱枕丝毫不见阴气,反而像个寻常瓷枕一样散发着温润的弧光。
好像不能用邪乎这个形容词……反正左右这东西也不是邪物,那用着试试倒也可以?
陈皮这样想。
而且……他按了按自己逐渐暗沉的黑眼圈。
他确实,好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说来奇怪。
虽说这枕头是瓷做就,硬的和块砖一样,可陈皮一沾枕头便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睁开眼睛,便看见自己坐在二月红平日里坐的交椅上,一旁,丫头正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他。
“你怎么啦,陈皮?”
正当陈皮以为自己是在什么不知道的地方上了他师傅的身的时候,丫头温温柔柔的拿着帕子,伸出手来替他擦去了额头上的汗。
那柔软的帕子触感是如此真实——简首不像在梦境里。
是的。
陈皮知道自己在做梦了。
他想起老板说的话。
“黄粱一梦……”所以,睡在这个枕头上,就能做这样的美梦?
真是神奇无比。
他这样想。
脸上被丫头触碰过的地方开始微微发红。
不一会,像是想起来什么。
陈皮问道。
“师……二月红呢?”
丫头脸上闪过一丝奇怪。
“你问他干嘛,被你扔在庄子里练功呢。
你说你,收了那么多徒弟也不好好带,人家现在和个孤魂野鬼一样,天天在街头游荡。”
我倒也没有那么恨师傅……陈皮来不及继续想。
门口便有人叫门。
“陈爷,有人找你!”
门口的小童喊到。
随即门帘一番,张启山和一个身上披着黄皮子军装的日本人就走了进来。
两人充满敌意的互相瞪视,但在看见陈皮后,却又不约而同的换上了一番假模假样的笑脸。
这日本人,陈皮认的却没见过几次,好像是日本那边的高官……叫鸠山什么的。
鸠山太郎还是大雄来着?
陈皮有点想不起来了。
但此时他也懒的再想。
管他叫什么呢。
因为现在这位叫鸠山太郎或者鸠山大雄或者鸠山别的什么的日本高官此时正对着他满面堆笑。
“那个……陈先生呀,和我方的合作这件事……”黄皮子军官带着讨好的笑容开口,更像黄鼠狼变成的了。
没等他说完,一旁的张起山早己耐不住性子,大声道。
“什么合作。
陈先生可是我国人中的一员,要合作自然也是以我张起山为先,怎么你到先“合作”上了?”
黄粱一梦……黄粱一梦。
陈皮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梦境,可依旧感到一股极大的满足。
他想起今早在哑舍,他在老板面前不屑的话语。
“只不过是那穷书生的臆想罢了!”
可是……美梦美梦,不正是人心中最想要的东西的呈现吗?
娇妻美妾,功名利禄或许陈皮尚且嗤之以鼻,但……这真的宛如真正世界一般的美梦,他还是从未体验过。
梦境中,那黄皮子日本军官和张起山还在虎视眈眈的互相瞪视。
陈皮刚想出言,却只听见外头堂里传来小厮惊慌的叫喊。
“哎呦,小少爷!
老爷还在里面有事情商量呢!”
接着便是稚气的童声。
“我不管我不管!
反正有妈在,他打不死我呢!
要是妈也不管我,我就去找祖母!
祖母肯定会管我的!”
祖母?
陈皮的心再次震动了起来。
奶奶……在这个梦的世界里,还好好的活着。
他感到眼下几乎有什么东西要涌了出来。
透过窗子,他看见那个早该死去的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健健康康的站在院子里,无奈的拉着一个和丫头与自己都有几分像的小孩儿。
“哎呦……乖孙子别闹了……”鸠山某某和张启山在这一瞬间都被抛之脑后了。
“奶奶!
奶奶!”
他大声喊着,冲出了门。
然而,他却并未留意到门槛,就这样摔倒在了地上。
“呼……呼。”
陈皮腾的一下坐了起来。
窗帘外,阳光透着窗帘的缝隙微微洒了进来。
他依旧住在自己的房间里。
没有丫头,没有奶奶,没有他的孩子。
只有简单的床铺对着一面孤单的墙。
但是……他差一点点就可以拥抱他的奶奶了。
陈皮想。
要是再做一场梦……再做一场。
说不定他就能抱住那个早早离世,连一天福都没享受过的老人。
再睡一觉吧。
有个声音这样诱惑着他。
不会出什么事的。
反正现在还早。
陈皮看了一眼窗外熹微的晨光,完全把老板的劝告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