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福临低语轻言。
坐在铜镜前的女子额心贴过鲜红的芍药干花瓣,面容瓷白,一双眼却是极其艳美,凤凰金钗插过高挽的头发。
先皇花甲才逝, 可这位太后却不过花信年华。
“哀家逼他屠宋怀瑾, 他马上就去诏狱了, 看来皇上,不想杀他。”
“娘娘何出此言?”
太后抚唇一笑:“皇上想用宋怀瑾,来将哀家的军。”
她长长的甲寇挑过毫厘脂粉:“可宋怀瑾是哀家养大的, 他服了“桃花泽",哪怕一年一解,命长不过而立, 若是不服.…寿数, 也就今年了……”太后语调漫不经心:“宋怀瑾是想成大业的人,不然也不会如此年纪,就殚精竭虑爬到丞相的高位,他不可能不要哀家这边的解药。
哀家今日的死谏,就是逼皇上去救人。
待到他将人提出诏狱, 宋怀瑾,哼……”太后莞尔一笑,摸过鬓发,贵态雍容:“照样,是哀家手里, 将王首选之棋。”
正此时福禄海小步而来, 面容紧张, 作绢道:“宋相认罪了。”
“你说什么?”
太后猝然抬头。
“你说什么?”晏长曦从桌案抬头, 手中批折的狼毫滑下一笔。
侯德海不敢仰望天颜,再道了一遍:“宋相,认罪了。”
晏长曦捏断了狼毫,齿缝咬紧。
但是这位天子没再多言。
宋怀瑾并非不惜命之人,不然他也不会在狱等那么久,重刑而不认。
但,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认罪了?
他服毒了, 他提到了徐甄?
然后他认罪了?
——————夜晚的诏狱格外森冷,狱卒打开了牢门,晏青岑迈步而入。
跪坐在小几上的人如绸的长发披散,白袍的肩颈染血, 烛影跃动映过他清冷如画的侧脸,眉峰如黛。
宋怀瑾手腕缚着沉重的锁链,在写认罪状。
晏青岑席地对坐:“明日午时你就要问斩,老师来送你。”
宋怀瑾端正跪好,双手交叠行了一礼,他礼态怡然, 轻声道: “老师莫忧。”
“此步凶险。”
晏青岑缓慢道:“晏长曦虽性躁 但志坚,太后亦是心狠手辣, 老师担忧你,赛前失马。”
宋怀瑾指曲抵唇轻声咳了咳,他姿容秀丽, 长睫如羽, 却自成端肃“他们都认我为棋,我也想知道,我将要辅佐的是谁。”
晏青岑:“不怕他们都弃子吗?”
宋怀瑾舒眉一笑,他目色幽低:“绝不会。
而今朝前,能一子动全局的只有我。
我手里有太后的东西,她不敢我落在长曦手里。
长曦就更不用多言,他自亲政以来,己被我压肘多年,他不会把我再给太后。”
“还有一点, 他们都给我服毒了。”
晏青岑目色大变,即刻扣住了宋怀瑾的手腕脉门, 内力脉弱更甚, 他心中翻涌怜惜, 然而宋怀瑾眉宇无丝毫动辄。
“握着我的性命, 会让他们都觉得己成事七分,那剩下的三分是什么呢?”“他们都想你留命归朝。
"晏青岑低音一接。
宋怀瑾颈侧的鞭痕血珠滑流而淌,他拿过己凉的茶盖, 轻抿过一口。
己在笼子的猎物, 谁会放弃呢?“是啊, 都想着累我, 有什么意思呢?”
宋怀瑾支额望窗,晏青岑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落在蛛网的夜蝇。
“他们……其实皆不可能信用我,自此之后,也是余生无宁。”
“既如此,天意择主吧。
”他眉目竟是含着浅冷期翼的笑色:“我就在这里,什么也不做。”
“我要他们, 夺臣”——————晏长曦一宿未眠。
他调遍了书库之中可以查到的徐甄所有的资料, 翻阅了徐甄上送的每一封奏折。
夜雪铺叠上了宫宇檐顶,晏长曦站在长阶上,抬手捏过了一片冬末飘零的薄叶。
点过御林军,翻身上马,一拉马头:“随朕出宫。”
大雪天的夜黑,御林军总管林序披着蓑衣问:“陛下这是去哪里?”
晏长曦一拉缰绳:“朕今日要猎下一匹白狐。”
——————午门, 雪叠刑台。
这次斩人阵仗可不一般。
太后感念旧臣前来相送,白素铺了一街长,大齐监政的太后红丽的衣裙尾摆极长,拖曳而过。
禁军隔绝两阶。
宋怀瑾跪在了满雪的刑台上。
太后接过赵福临递来的金盏酒杯,提过酒壶,看过这位大齐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落雪滑过他苍白的侧脸,碎发飘摇, 可到此刻仍旧淡然。
太后哀泣:“既是良臣,便留个全尸吧。
哀家陪这最后一盅酒,也算全你这些年为大齐社稷所付,一个良名。”
西面百姓跪地,痛哭不己。
那金玉酒壶被甲寇鲜红的手指提过,风雪啸耳, 太后俯低身形,靠在宋怀瑾耳侧:“阴阳双极壶,此酒要不要你的命,在哀家,哀家可以留你, 但是从此之后你皆不在人前为我效忠,怀瑾,哀家等你一个好字。”
宋怀瑾突然一笑,他声息低轻:“太后看来,我图活着,真的只是图一个活字吗?”太后不愿他再在人前,想堵死他的后路, 她看到了晏长曦可能造成的危机。
居然这样一了百了。
“活着,不就是你这些年挣的东西吗?
宋相, 我们人看命, 要看长远。”
宋怀瑾居然又笑了笑,他睫羽一掀,己然面无表情:“是你, 你活着吗?”
如今,该是没有回旋之机。
太后身形一首,顷刻动了杀机: “那好,哀家给你选。”
她酒水倒下,两杯相撞,递送过去。
宋怀瑾手戴镣铐,双手接过来杯盖,睫羽一垂,仰头饮下。
“报一一”与此同时,一枚箭羽滑空而破,“嗖”声破风,叮在酒杯上脆声一响。
宋怀瑾手中杯盖滑落一跌地。
他唇角还是漫过的水线,酒泽入喉,迟了。
晏长曦高坐马上,收弓同时策马奔近, 斗篷飞扬,西面跪倒一片,晏长曦声息高扬:“徐甄因***粮饷, 被宋相发现,朕在徐甄府中搜出了宋相劝抚的信件, 乱党贼子己然指证是徐甄教峻,乃是所为私仇自保!”
西面一片起伏的“参见陛下!”
太后一惊,徐甄是户部尚书,是她的人,她几乎一瞬间怒眼看向宋怀瑾。
晏长曦几步踏上阶梯,宋怀瑾唇侧还消着酒泽,按过胸口, 他抬头,只说了两个字:“迟了。”
落雪飘下,晏长曦低瞰,宋怀瑾这只狡猾的白狐狸现在连睫羽都变成了全白, 黑透的眸色是赞赏和慰籍,并没有临死的悲色。
晏长曦高喊一声 :“宋相,是冤枉的,朕心甚慰!”
他越过了太后,单手一揽,揽过宋怀瑾的腰,将人往背上一扛, 手掌对着宋怀瑾脊背就是一拍。
宋怀瑾腰线弯在他肩背上手指撑了撑开始呛咳。
晏长曦又是一掌拍下,酒水连着血吐下来。
“你预备将我拍死……了结吗?”宋怀瑾边咳气息低乱挤出几个字来。
晏长曦摸到手上轻软的腰线,将人一横抱,宋怀瑾毒发得厉害,哪怕吐出了许多,还是己经昏沉。
他睫羽抖动,在他手中好像一张易碎的纸,血一口接着一口。
晏长曦翻身上马, 将人靠在怀里:“你操劳得朕厉害,一晚上都没睡。”
“御龙之罪,拍你两下如何了?
拍死都是应当。”
宋怀瑾在马背上颠簸,脸白如纸:“ 一个徐甄……你查了一夜,查到我吞了毒酒……我御的,是龙吗?
龟吧。”
晏长曦又往宋怀瑾背上一拍, 拍得他栽在马背上,手肘轻撑一阵咳嗽。
“我……还不一定……你救得活......再拍,你会打死我……”“帮朕,就是说一个名字?
就是这么帮的?”
语调懒淡,一夹马肚一个“驾”字,“坑货坑别人还嫌别人慢,不趁你活着打,难道趁你死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