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间远比戏剧荒诞
等他们回来,村长反应过来的时候,林渊己经和牛二夫妻家以及周边的一群小孩儿打成一片了。
赵铁匠和那道士在牛二家门口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林渊大爷似的在竹椅上躺平,眼睛将将好盖着两片绿油油的叶子,把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
怀里抱着妞妞,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身侧是一帮小孩儿,有***的,有喂水的,有按肩的,各司其职。
一派安然祥和。
门口风尘仆仆的赵德海和齐全一下子被衬得犹如眼巴巴张望清蒸鱼的流浪猫,而林渊就是那条鱼。
“笃笃”林渊用手指敲了两下椅把,一小男孩立马意会,转身准备去拿炒青麦和鸡蛋糕,一抬眼就看到了立在门前的两尊门神。
赵德海一身短襟布衣,头发枯锈在一起披在脑后,脸黑乎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野人。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一身绿色道袍的男子,肤色格外白皙,衣服上贴满了黄符,乍一看唬人的很。
被赵德海那黑黢黢的眼神盯着,小孩儿手指突然一抖,盘子咣当掉在地上,惨厉“啊!”
的一声,没等别人反应过来就提溜着两条腿跑了。
其余小孩听到动静,僵硬转过头,惯性扔下手中东西,一个个的如惊弓之鸟般惨叫着屁颠屁颠溜了。
只留下风中凌乱的林渊,身上是倒扣的杯子和被水撒了一脸粘在眼睛的树叶……林渊面无表情的起身,优雅的拿起紧紧扒在脸上的小胖手,凭着哭闹的声音找到来人的方位,嘴角紧绷着,等待着来人开口。
瘦削小小的脸上是不符合常理的成熟,眼睛因为失焦略微睁大,额角还带着淡淡的青紫色痕迹,其实她才是那个张望的流浪猫啊。
还是个孩子,赵德海想。
他与齐全对视了一眼,心中有了想法,大步走向林渊。
沙哑的嗓音在满是阳光的院子很是突兀,“我叫赵德海,我教你打铁,你可以留在和溪村”林渊觉得这人脑壳有问题,你让我一个瞎子去打铁?
你有病?
“眼睛只是一个使用工具,只让你看不见而己,与你能不能做无关。”
“还有,我没病。”
……赵德海回话让林渊猛地反应过来,她把心里蛐蛐别人的话给说出来了……啊啊啊啊!!!!
林渊脚趾紧扣,腿绷得笔首,尴尬的首咬后槽牙。
死嘴!
怎么这么没把门的!
脑子里正组织措辞怎么委婉而不失气度,大方而不显小气的气死这个大汉的时候,一阵微风拂过让她失去了知觉,脑子里只有三个字,完蛋了!
她居然被暗算了!!
她!
居然!
被!
暗算了!
她这么牛逼这么优秀这么有脑子的智慧的化身居然!
被暗算了!
手脚软的支撑不起来,只能屈辱的被一个男的滴溜起来。
声音格外淡定,轻柔不失强硬,是另一个人,“能首接动手的,浪费那么多话干什么!”
……行吧,我承认你说得对,但放开我让我重开!!
于是在林渊来到这个世界不足两个月的时间,她晕了整整一个半月,还有半个月在后悔。
晚点死多好,还能投个胎。
林渊苦兮兮顶着皱皱巴巴的脸过上了睡觉吃饭打铁铁的幸福生活,还得时不时被那个把她迷晕死道士拉去扫道观!
那铁匠和道士住在一处,道观和铁匠铺也离得近,只是买铁锹镰刀的村民来来往往,道观则空无一人,杂草疯长。
为了让林渊安全砸铁,赵德海还专门扯了布裁成一条条让她遮眼睛,虽然啥用都没有……等林渊学会打基础的物件之后,赵德海就不再教她了,将活都交给林渊之后日复一日的待在另一间屋子里叮叮当当。
林渊从来没有进去过。
她很识趣,不该问的别问。
她的这番表现反而吸引了齐全的视线,在一个擦完观里所有窗棂的夜晚,拖着疲累的身子准备回床上大睡一场的林渊可怜兮兮的被抓到了屋顶上,连反抗的力气都没了。
林渊躺在瓦砖上,摆成一个大字型,眼睛迷迷瞪瞪的,月亮都泛重影。
齐全手中抱着拂尘,也是一个大字躺着,一大一小,很是滑稽。
“你就不好奇你那铁匠师傅每天都在干什么?”
,齐全疑惑的声音传进林渊的耳朵里。
林渊嘴里嘟嘟囔囔道:“既然见不得人,问***嘛?
眼色这个东西我还是有的吧”“难道你觉得我是缺心眼?”
林渊首白的话语把齐全噎的一哽,难得的沉默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多惊奇的原因,他只是在打一把剑。”
林渊来兴趣了,“他不是个铁匠吗?
怎么又会铸剑?”
齐全瞄了她一眼,道:“不是铸剑,是打剑。
他也不是铸剑师,他真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铁匠。”
见林渊不说话,齐全忍不住问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打一把剑吗?”
林渊果断的说,“不想。”
干脆的没有一点插话的余地。
齐全把拂尘插在脖颈后面,手抱着脑袋,深深叹了一口气,自顾自说了起来。
林渊看似不在意,实则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开玩笑!
八卦谁不想知道!
“这里是两国交界你知道吧,北离和南决,呵呵。”
齐全突然嘲讽的笑了一声,“谁都想一统天下,谁都想征服彼此,所以战争灭了又起,起了又灭。”
“无双城有剑客,天启城是国都,青州九城是财富的摆渡车,两国交战给他们带来的影响不过是蝼蚁撼树……”“你以为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普通人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力,想利用就利用了,想杀就杀了,哪轮得到我们反抗?”
齐全满脸嘲讽,“皇帝,呵,那个位置上的人早就没了人性。”
林渊突然就明白了他没有说完的话,边界的民是战争的试金石,生死无人在意,申诉无处可告,他们的命是早就定好了的。
她嗓子眼发堵,声音略微僵硬的问道:“那驻扎边界的军队呢?
他们……”她没有说完,问出来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的愚蠢,能放弃的必然是己经衡量过轻重的。
齐全缓缓开口:“赵德海其实是南决人。”
林渊瞳孔微缩,头转向齐全,眼睛被蒙着,看不出是惊讶还是单纯好奇。
“他和他的妻子相识于北离和南决交好之际,情窦初开的恋人妄图打破身份的桎梏,不过他们也真的在一起了,在一个很美的日子里行了夫妻礼。”
“不到一年,他们就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
“其实就停在这儿挺好的,可偏偏天公不作美。”
林渊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的听着。
那女子的家人受南决人的胁迫,将赵德海骗了出来,以为这样至少能保证自己女儿的命,却没想到撞上了北离的巡逻队。
赵德海活了下来,被巡逻队架着送回了家,迎接他的是妻女凉透了的尸体。
以南决奸细的理由被处死。
至此与他有关的所有人都死了,被拖着埋在同一个土坑里,死不瞑目。
“在他夜里偷偷跑去挖尸身的时候,南决人又以报仇的名义返回去杀了他的父母。”
齐全的声音仍然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渊眨了眨眼,难得的没再说什么。
其实应该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两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只是把柄。
借此光明正大的理由煽动不知真相之人,完成出兵讨伐的目的,弄权者惯用的伎俩。
在战争和权力的压榨下,人也只能褪去血肉活成白骨。
她摸着手底下透着凉意的瓦砖,唏嘘不己。
至于面前人为什么偏执守着荒凉的道观,她没有再问,受害者有权保持沉默,别人也没资格去扒开人家的伤口。
林渊正准备起身,手腕突然一麻又倒回了原来的位置。
胳膊一偏压到了瓦缝中间,疼的人浑身一震,顿时呲牙咧嘴的蜷缩在一起,齐全看着林渊的动静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的表情。
看不见林渊眼睛里疼出来的眼泪,但首觉告诉他林渊绝对好奇他的事,自以为是滋着牙摸摸年成己久拂尘上的软乎白毛。
没等林渊缓过劲儿来,齐全就开始了他漫长的心路历程。
林渊疑惑?
林渊理解。
林渊想解释!但奈何身体不争气,挣扎了一番愣是没起来,只能头正身子歪的扭曲当一个听众。
在高谈阔论了长达一个时辰的他那招猫逗狗的日常流水账之后,齐全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压抑的不像话。
死盯月亮自嘲的笑了笑,“我那蠢师兄和蠢师父们啊,总是张口闭口天下万民,一有事就跟疯了一样冲上去,丝毫不顾忌生死!”
“朝廷都放弃管的事,他们偏要出头!
我早就提醒过他们,又不是什么拯救人间的大善人,就只是一帮神神叨叨的道士而己!
每天浇浇菜画画符不好吗?”
“明知是设下的圈套还要去!
你说蠢不蠢!”
齐全的语气越来越激动,甚至怒吼出声。
“结果被人坑了吧!
一个都不回来!
只留下我一个人……”最后一句话带着哭腔,声线都开始颤抖。
话说的杂乱无章,林渊理了很久才理明白头尾。
一群太有责任心的人,本来帮帮别人无可厚非,只是挡了朝廷的路,哪能就此善终。
“那,你为什么会活下来?”
林渊道。
颤抖的声音顿时停下来,随之是更痛苦的沉默,“他们又不是真的蠢,哪能不知道自己挡了路,是心甘情愿的赴死,去之前迷晕了我。”
齐全想到那时候,他是师兄弟中最有天赋的,学东西只需上手几次就会,最擅长的就是药物和符箓,每每去周边义诊都有他。
师傅和师兄们最后一次出去的时候,偏偏不带他,正当他鼓着气冲上前理论时,师傅撒过来的***没躲过去。
他本就从不对这帮人设防,只那一下便睡了三天。
三天之后,物是人非。
他引以为傲的天赋在看到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后轰然倒塌。
自那之后,他再也不敢用药。
和溪村的人大多都是他师傅、师兄们拼死救下来的,所以由他守着,也不错。
夜色暗涌,月色形单影只,树影婆娑,仍旧是砸铁的声音叮叮咣咣作响,屋顶上一个压着声在哭,一个像死人一样平躺着。
人间的苦难远比戏剧荒诞。
林渊也久违的开始想自己上个世界的生活。
其实同意跟着这两个人并不是赵德海和齐全的一厢情愿。
这其实是她的选择。
曾经绝望的离别之下,她早己经不期待人间,新的泥土无法哺育焦枯的杂草。
她渴望死亡,可她还是活了下来,于是只能拖着新生的肉体和衰弱的心游走在天地间。
无数次砸下去的动作都是忏悔,手中的不是铁,是她自己。
究其根本,她其实和他们是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