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街,沈宅外,打更人敲着梆子,边走边喊:“防贼防盗,闭门关窗”。
除了偶有几声远处的犬吠回应,整条街黑黢黢静悄悄的,除了更夫的声音,再无别的响声。
沈宅西厢房,烛火摇曳,那光亮跳动的如同人的思绪,散发出重重的忧虑。
沈林泽的书桌上摊着一封长长的信,是今日晚饭后刚刚送到的,他己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遍读这封信了。
他现在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找谁商量,父亲前不久刚过世,整栋宅子还沉浸在悲伤中未缓过神,大娘子这段时间忙前忙后实在操劳,他出于私心不忍再叨扰她,女儿远嫁,儿子外出未归,他琢磨着眼下只能自己先去京城探探虚实,再做定夺。
正思虑着,门外简韵劼轻叩房门问道:“官人,你睡了吗?”
沈林泽敛了敛心神,把信装好压在了手边的书本下,回道:“还没,进来吧。”
简韵劼推门进来就看见自家官人满脸愁容地坐在书桌前,自从傍晚收到一封信后,他就没出过书房,只吩咐她收拾东西,说明早要动身去京城,简韵劼猜不出会是什么事情让官人如此焦心,但是想来不是好事。
她揣测,京城来的信,那兴许是与小妹有关,初始她担心是不是小妹的病情加重,但是子充上次回来,说小妹身体尚可,虽然不见多好,但精心养着也未出过大碍,而且如果是小妹出事,官人收到信的第一时间定会告诉自己,毕竟他们夫妻一向坦诚,从不欺瞒,更主要的是,她与小妹感情深厚,官人知晓她同样关心小妹,不会刻意隐瞒。
“东西都收拾好了,官人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简韵劼走到沈林泽身边,轻声说道。
沈林泽看着自家娘子那张在光影交错下温柔婉约的脸,虽然她己不再年轻,可想到自己与她共度的半生,她为自己生儿育女,料理家事,沈林泽内心温情脉脉。
他起身搂住简韵劼的肩膀,将她轻拥入怀,说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今日之事等我从京城回来,再告知你详情。”
简韵劼回抱住他,头枕在他的肩膀说道:“我知官人不告诉我定有缘由,我不急,反倒是你,一路要小心。”
沈林泽放开她,说道:“娘子放心,你先去睡吧,我再清点一下东西。”
看着娘子离去,沈林泽抽出那封信,想了想,把它塞入了行囊中。
西厢房外有一棵梨树,是当年沈老太爷在沈林泽出生之际种下的,如今算来这树也己过了知天命之年。
皎洁的月光下,梨花细腻如雪,散发着淡淡花香,在绿叶的簇拥下,格外无瑕。
西月二十,津门,清河桥村。
牛大莽快愁死了,眼瞅着自己快三十了,还打着光棍,同村一块长大的鲍君竹,他家娘子都快生第三个了,每次看见那家伙龇着一口大牙在自己面前得瑟的样儿,牛大莽都觉得拳头痒痒。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说成一门亲事,到了纳采,那姑娘嫌弃自己送去的是只羊,非要让他射一头大雁,他们这儿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燕子都看不见,哪儿会有大雁,他觉得是女方故意刁难。
他爹劝他,过了这村就没这店,让他忍忍,等娶进门还不是由着他收拾,他觉得老爹的话有道理,但是发愁去哪里找大雁。
“大雁肯定没有,”牛老爹抽着烟杆子,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给牛大莽分析,“赶明儿你去林子里看看,能不能猎到别的,最好猎只狐狸,用狐狸毛做件披肩,也算给女方个交代。”
揣着手蹲在门槛上的牛大莽听完老爹的话,心里嘀咕道,狐狸和大雁有什么区别,哪儿是想猎就能猎到的,老爹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
牛老爹知道自己儿子在想什么,继续说道:“我知道不容易,但是总得试试吧,狐狸没有,鹿啊兔子的没有吗?
咱得先把姿态拿出来,然后才能挺首腰杆去她家理论。”
牛大妈端着刚出锅的棒渣粥走进屋内,劝道:“好了好了,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牛大莽看着熬得稀疏的粥,再看看两鬓斑白的母亲,家里为了给他说这门亲事,家底都掏空了,再经不起折腾。
他咬咬牙,心想,去就去,不过得拉上鲍君竹,他箭法好,别的不说,有他在万一遇到点事能保命,对,就这么干!
让这小子天天得瑟。
天刚蒙蒙亮,鲍君竹搂着娘子睡得正香,梦里娘子又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正美着呢,就被牛大莽这混小子的敲门声敲醒了,对方二话不说拉着他去打猎,他裤头都没系紧就被拖出了门。
清晨的老林,雾气缭绕,旭日的光亮透过叶间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清新的空气带着土壤的气息,没来由得好闻。
牛大莽可没闲功夫欣赏美景,他裹紧身上的衣服,内心嘟囔着这破天气,明明都过了小满,早上还是这么冷。
两人在林子里走了半日,也没瞧见什么动物,反而越走越远,都快走到运河旁了。
牛大莽看看日头,估摸着快午时了,和鲍君竹提议先休息吃点干粮,补补力气。
鲍君竹扯着胡饼,给牛大莽出主意:“要不咱们往南山那个方向试试?
这里都晃半日了,连只鸟都没看见。”
南山是他们这有名的山,早些年大家还会去山上采山参野菌,自从七八年前来了一伙匪人,占了山头,就再没人敢往那儿去了。
官府年年说剿匪,年年没个动静,不过好在那伙贼人只抢有钱人家,对他们这些穷苦百姓没什么兴趣,大家这才安心些。
牛大莽打心里是不想去那边的,但是这附近确实没什么好东西。
正犹豫着呢,鲍君竹“咦?”
了一声,牛大莽被这一声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寻着他的视线回头望去,瞧见河岸边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怎么看着像个人?
鲍君竹大约也有此想法,两人对视一眼,收起手中干粮,快步走了过去。
牛大莽心想,可别是什么溺水的人。
他们村附近河啊湖的多,年年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游水出事,命好的还能被救,背运的被水冲走连尸体都找不见。
两人还未走近,就闻见一股恶臭,熏得两人赶紧捂住口鼻。
“得了,死透了。”
牛大莽嫌恶道。
那尸体趴着瞧不见脸,牛大莽大着胆子用脚把这人踢翻了个身,这不看还好,一看登时把两人吓白了脸,鲍君竹没忍住,回身吐了起来。
这人胸口明晃晃的刀伤,皮肉跟开花一样翻着,里边肋骨清晰可见。
这分明是被杀!
牛大莽觉着胃里翻江倒海,赶紧背过身走远些,一边使劲咽口水平缓心情,一边犯愁,他们村子民风淳朴,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遇见过如此骇人的事情。
那边鲍君竹己经吐完,抹着嘴巴凑过来和牛大莽商量道:“咱们得报官。”
“报官?”
牛大莽以前赶集遇到过官老爷出巡,那华丽的仪仗、鸣锣的声响和肃穆的随行人员,让人又敬又怕,他连连摆手道:“我不去,要去你去。”
“那行,那你在这儿守着?”
牛大莽刚想拒绝,突然瞥见那尸体头上的簪子,阳光照映下很漂亮,他瞅瞅鲍君竹,确认这小子没发觉,心下便有了主意,说道:“行,你快去快回,我留在这儿看着。”
眼看鲍君竹走远,牛大莽先是忍着恶心将那人拽离了岸,拔下他头上的簪子,用衣角擦干净,这是一根上好的玉簪,通体发亮,闪着幽幽绿光,饶是他不懂,也明白这玩意肯定值钱,把它当了,估计能换好些银钱,那亲事还用得着发愁吗?
牛大莽喜滋滋地想,飘来的恶臭又把他拉回现实,偷东西毕竟犯法,他终究是害怕的,虽然知道周围没人,他还是心虚地西下瞧了瞧,然后把簪子小心翼翼揣进了兜里。
牛大莽心想,也不知道这人是谁,惹来多大的仇才会被害成这样。
“算了,这种也不是我这样的人能管的,还是先想想去哪里当东西比较合适。”
他自言自语道。
静谧的林间,丝丝阳光透过树叶投下阵阵暖意,乍起的春风吹的耳边尽是树叶的沙沙声,牛大莽环顾这幽静又瘆人的林子,心下有些后悔,只盼鲍君竹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