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惊鸿翻身坐起，右臂血色锁链在昏暗中泛着幽光，像一条盘踞在他骨肉间的活物。
“又做噩梦了？”
有人冷笑着问。
楚惊鸿没答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缠满布条的手掌。
昨夜梦境太过真实——他站在一座高塔之上，脚下是翻涌的云海，手中握着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剑锋所指之处，山崩地裂，群星陨落。
“你那条锁链，今晚又动了。”
同屋的杂役弟子踢开被褥，赤脚踩在冰冷石地上，“别以为没人知道，你晚上会突然抽搐，像是被人掐住喉咙一样。”
楚惊鸿沉默着穿好粗布衣裳，系紧腰带。
他不解释，也不争辩。
在这昆仑剑宗，一个杂役说得再多，也只是自取其辱。
门外传来一声吆喝：“快点！
今日砍柴量加三成！”
众人纷纷起身，动作利落地整理衣物，唯独楚惊鸿的动作最慢。
他的手臂隐隐作痛，锁链仿佛有生命般，在皮肤上缓缓游走。
“你要是干不完，就别回来了！”
那位领头的师兄踹了一脚门板，震得灰尘簌簌而下。
楚惊鸿抬头，目光如刀，却依旧没有说话。
清晨的山林湿气极重，楚惊鸿背着斧头，踏着露水往山上走。
每一步都踩碎几片枯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哟，这不是那个锁链怪人吗？”
几个内门弟子拦在道前，其中一个故意晃动手中的玉牌，“听说你昨晚又半夜尖叫？
不会是在练什么邪术吧？”
楚惊鸿停下脚步，低着头，右手悄然攥紧了斧柄。
“让开。”
他说。
“不让呢？”
那人歪着头，眼中带着戏谑。
楚惊鸿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刃，却终究压下了怒火。
他低声说：“我还有任务要完成。”
“啧啧啧，这态度倒是挺乖。”
那人嗤笑一声，挥手示意同伴让开一条路，“滚吧，别挡我们修炼。”
楚惊鸿从他们中间穿过，背影挺首，步伐坚定。
背后传来一阵哄笑，但他听不见。
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沉重。
山林深处，木柴堆积如山。
楚惊鸿挥动斧头，一刀落下，树干应声而断，木屑纷飞。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粗糙的地面。
“你今天砍得不够快。”
监督的师兄踱步而来，手中拎着一根藤鞭，“别人一天能砍三十根，你才砍了十五根。”
楚惊鸿喘息着，抬起袖子擦了把汗，“我会加快。”
“不是‘我会’，是你必须做到。”
师兄冷冷一笑，扬起藤鞭，狠狠抽在楚惊鸿背上，“再给你半柱香，完不成……你自己清楚后果。”
楚惊鸿咬牙撑住，没有叫出声。
他知道，一旦喊疼，只会换来更狠的惩罚。
他重新举起斧头，每一次劈砍都像是在跟时间赛跑。
肌肉酸痛，手臂颤抖，但他的眼神始终没有动摇。
夕阳西沉时，楚惊鸿背着柴火踏上归途。
风卷落叶，天边残阳似血。
“哎哟，这不是我们的‘锁链哥’吗？”
几个杂役弟子迎面而来，为首之人伸手一推，楚惊鸿踉跄跌倒，柴火散落一地。
“你看看你砍的这些破柴，连当柴烧都不够格。”
那人一脚踩在一块木头上，“拿去喂猪还差不多。”
楚惊鸿挣扎着爬起，捡起一根根柴火。
手掌被碎木刺破，鲜血渗出，染红指尖。
“怎么？
不服气？”
那人蹲下来，盯着他的脸，“你知道为什么没人愿意靠近你吗？
因为你身上有股死气。”
楚惊鸿猛地抬头，眼底燃起怒焰。
那人却笑了，“你以为没人知道你的秘密？
你以为你藏得很好？
可我们都明白——你不是人。”
楚惊鸿猛然站起，右臂上的血色锁链突然剧烈震动，发出一阵嗡鸣声。
那人脸色骤变，“你……你这是……”楚惊鸿也愣住了。
锁链从未如此躁动过，仿佛感知到了某种危险。
远处，天空忽然裂开一道缝隙，紫黑色的光芒从中洒落。
大地开始震颤，树木无风自动。
“怎么回事？”
有人惊呼。
楚惊鸿仰头望天，只见那裂缝之中，隐约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眼睛，猩红如血，正静静注视着人间。
“那是……什么东西？”
另一名杂役弟子声音发抖。
那只眼睛缓缓转动，视线最终落在楚惊鸿身上。
刹那间，楚惊鸿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袭来。
他本能地后退一步，却发现双脚如同生根，无法挪动分毫。
“你……你是谁？”
他喃喃开口。
空中的眼睛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闭合。
与此同时，楚惊鸿右臂的锁链轰然断裂！
血色光芒瞬间从断口喷涌而出，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
“啊！！”
楚惊鸿痛苦地跪倒在地，双手抱头，额头青筋暴起。
“你疯了吗？！”
旁边的杂役弟子吓得连连后退。
楚惊鸿却感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他曾站在云端之上，俯瞰众生；他曾手持长剑，斩仙屠魔；他曾身披黑袍，立于万军之前……那些画面陌生却又熟悉，仿佛是他曾遗忘的一段人生。
“我不是孤儿……”他喃喃自语，“我不是杂役……”“你说什么？”
有人试探着问。
楚惊鸿缓缓抬起头，眼中不再是屈辱与隐忍，而是燃烧着的、属于强者的锋芒。
“我是谁？”
他望着那己经消失的天空裂缝，心中第一次升起疑问。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被遗弃在乱葬岗的孤儿，被一名杂役收养，送入昆仑剑宗做杂役。
可刚才的画面，却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如果那些记忆是真的……那么现在的他，又是谁？
他低头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右臂，锁链己毁，魔气却并未失控。
相反，他感觉体内有一股新的力量正在缓缓苏醒。
“不对劲……”他低声说道。
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回眸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树影中，站着一个身影。
白衣胜雪，眉目如画。
是个少女。
她静静地望着楚惊鸿，眼神复杂，似乎藏着许多未曾言明的秘密。
“你……是谁？”
楚惊鸿警惕地问道。
少女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叫伽蓝。”
“你不该在这里。”
楚惊鸿皱眉。
“我知道。”
伽蓝缓步走近，语气平静，“但我等你很久了。”
楚惊鸿心头一震。
“等我？”
“是的。”
伽蓝点头，“因为只有你，才能解开这个世界的枷锁。”
楚惊鸿沉默片刻，随即冷笑，“我不过是一个连柴都砍不完的杂役，你能指望我做什么？”
伽蓝轻轻摇头，“你不是杂役，也不是孤儿。
你曾经的名字，叫‘逆命者’。”
楚惊鸿瞳孔骤缩。
逆命者……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却莫名觉得熟悉。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他低声问道。
伽蓝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掌心浮现一团赤红火焰。
“记住我。”
她说，“我们会再见的。”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在原地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楚惊鸿怔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那里本应有锁链束缚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而他脑海中，却多了一个问题：**如果我不是我，那我究竟是谁？
**天边最后一缕残阳落下，黑夜降临。
楚惊鸿背起剩下的柴火，一步一步向剑宗走去。
这一夜，注定无人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