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德拉索恩斯,这位即使在最私密的时刻也未曾丢失半分优雅的贵族摄影师,此刻的处境却微妙地偏离了他的美学标准。
他单膝跪在巨大的红木酒柜顶部,昂贵的深紫色丝绸睡袍下摆,正以一种颇为不雅的姿态,牢牢卡在柜顶繁复的雕花缝隙中。
他手中那柄装饰华美的佩刀,刀尖正灵巧地挑起一只沉重的雕花水晶杯。
杯内殷红如血的酒液在月华下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线,稳稳落入杯中,一滴未洒。
银制的杯托光洁如镜,映照出他嘴角那抹从容不迫的微笑——如果忽略掉他此刻略显狼狈的姿势,以及额角因反复尝试而渗出的一层细密薄汗的话。
酒柜正面,一把厚重古老的黄铜大锁严丝合缝地守护着内部的珍宝。
约瑟夫对着锁孔微微摇头,几缕叛逆的银发垂落额前,扫过他微蹙的眉峰。
“暴殄天物,”他轻叹,尾指上那枚纹饰繁复的金戒又一次精准地叩击在冰冷的铜锁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叮”声,在寂静的酒窖里荡开小小的涟漪。
这己是第八次尝试,那锁孔内部精巧的机括依旧顽固地拒绝屈服于他精湛的开锁技艺。
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终于掠过他冰蓝色的眼底。
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胸前那枚镶嵌着蓝宝石的蝶形胸针——那里巧妙地藏匿着一根特制的细长撬锁工具。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金属的刹那,一阵极其细微、几乎消融在尘埃里的布料摩擦声,幽灵般自身后传来。
约瑟夫的动作瞬间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精致人偶。
他缓缓地、以一种近乎舞蹈般的流畅姿态旋身落地。
丝绸睡袍宽大的下摆在空气中扬起一道深紫色的波浪,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他背后散落在酒柜顶部的几件精巧开锁工具。
月光勾勒出门口一个清瘦的身影。
卡尔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赤着双脚,仿佛月光本身凝聚而成。
他穿着明显过大的棉质睡衣,过长的袖口完全吞没了他纤细的指尖,只露出一点苍白的指甲边缘。
柔软的黑发乱糟糟地翘着几缕,粘着一撮被枕头压出的倔强呆毛。
薄薄的医用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此刻正缓慢眨动着的灰蓝色眼睛。
那目光带着初醒的朦胧,却锐利如解剖刀。
从约瑟夫微微泛红的膝盖,滑向他胸前那个因剧烈动作而歪斜、几乎要解体的丝绸领结,最后落在他刚刚藏起工具的袖口。
灰蓝色的瞳孔深处,不易察觉的涟漪悄然漾开,口罩随着他一次无声却深长的呼吸,微微鼓起又落下。
“亲爱的,失眠了?”
约瑟夫的声音如同窖藏多年的醇酒,低沉丝滑,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瞬间打破了酒窖里紧绷的寂静。
他迈步上前,姿态从容优雅,仿佛刚才在柜顶的窘迫从未发生。
他自然而然地执起卡尔垂在身侧、冰凉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背,低下头,将一个带着贵族式矜持与温热的晚安吻印在其上。
就在双唇即将离开那细腻皮肤的瞬间,约瑟夫敏锐地感觉到青年冰凉的指尖,如同受惊的小蛇般,极其轻微却异常准确地划过他丝绒睡袍袖口的内侧——那里,刚被他仓促塞进去的半截细长铁丝,正透过薄薄的丝绒布料,传递出坚硬而尴尬的存在感。
约瑟夫:“……”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约瑟夫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态,冰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被精准戳破的愕然,随即被更深的笑意覆盖,只是那笑意里多了一丝无奈的兴味。
他抬起头,正准备开口化解这微妙的“人赃俱获”,卡尔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前一步,踮起了脚尖。
约瑟夫被惊的条件反射地向后仰身——这几乎是面对任何突然靠近时的本能防御。
他的后腰毫无缓冲地撞上了身后坚实的红木酒柜,发出一声沉闷而尴尬的“咚”响。
柜子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里面沉睡的酒瓶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预想中的质问或接触并未到来。
卡尔只是抬起了那只被宽大袖口包裹的手,指尖带着夜风的凉意,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抚平了约瑟夫睡袍领口一处因方才剧烈动作而倔强翘起的褶皱。
他的动作专注而安静,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落两片微微颤动的阴影,仿佛两只在晨露间短暂停驻、稍纵即逝的脆弱蝴蝶。
口罩上方露出的眉眼线条柔和,没有任何指责的意味,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抚平褶皱的专注。
*^ω^* —— 这无声的注视仿佛自带这样俏皮的符号。
约瑟夫僵在原地,后腰的钝痛还在提醒着方才的狼狈,而领口被抚平的褶皱处,那微凉的指尖触感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他冰蓝色的眼眸深深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卡尔,对方灰蓝瞳孔里那清澈见底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让他所有准备好的、带着贵族式狡黠的辩解都哽在了喉间。
卡尔指尖微动,轻轻拂过约瑟夫的胸膛。
酒窖里只剩下两人轻浅交错的呼吸声,以及月光流淌过酒瓶的寂静。
***当第一缕真正的晨光,如同融化的金箔,穿透酒窖高处那扇彩绘玻璃窗,将斑斓的光斑投射在红木地板上时,约瑟夫开始了他的“发现之旅”。
他习惯性地走向酒柜,指尖尚未触及熟悉的铜制把手,目光便被柜门内侧一层崭新、触感细腻的深紫色绒布内衬所吸引。
这绒布裁剪得严丝合缝,完美地贴合着柜内每一个隔板和棱角,将那些闪耀的玻璃瓶温柔地包裹起来,隔绝了木材的微尘与湿气。
他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
拉开存放他心爱酒具的抽屉——那把线条流畅、冷硬锋利的钢制酒刀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心缝制的深蓝色天鹅绒刀鞘,柔软的内衬完美地包裹着刀身,只露出雕刻着家族徽章的刀柄末端。
他拿起刀鞘,指尖拂过天鹅绒细腻的纹理,一丝无奈的暖意爬上嘴角。
备用钥匙串的位置也空空如也。
约瑟夫抬起头,目光在酒窖内搜寻,最终定格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上。
那串曾沉甸甸躺在抽屉里的黄铜钥匙,此刻被纤细的银色链条串联起来,巧妙地编织进了吊灯最下方垂落的水晶穗子之中。
钥匙们在水晶的折射下闪烁着细碎迷离的光,随着空气的微流轻轻晃动,宛如一串奇特的金属风铃,发出几不可闻的叮咚细响。
他踱步到通往更深层地下室的厚重橡木门前。
那把曾守卫森严的巨大铜锁,此刻被一个…嗯…一个手工编织的、米白色的针织保护套温柔地罩住了。
保护套甚至织出了锁孔的镂空形状,两侧还缀着两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毛线球,透着一股笨拙的可爱。
约瑟夫站在原地,环顾着这个一夜之间被彻底“卡尔化”的酒窖。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天鹅绒刀鞘。
最终从书桌上一本厚重的摄影集里,抽出了一张被当作书签使用的、薄而坚韧的金属片——那正是他昨晚未能建功的撬锁工具。
此刻,它被系上了一条细小的金色链条,尾端还缀着一颗微小的珍珠。
“这是…新型防盗系统?”
约瑟夫举起这枚被“招安”的工具,金链和珍珠在他指间晃荡,折射出细碎跳跃的光斑。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目光投向窗边那个沐浴在晨光中的身影。
卡尔正蜷缩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晨光将他柔软的黑发染上一层浅金。
他全神贯注地处理着摊开在腿上的几双医用手套,动作精准而利落。
镊子夹着棉球,蘸取着玻璃皿中的消毒液,细致地擦拭过手套的每一寸表面。
闻言,他并未抬头,只是那露在口罩外缘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红晕。
然而,他手中将擦拭完毕的镊子稳稳放回酒精灯火焰上灼烧的动作,却依旧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迟疑或慌乱。
约瑟夫唇角的弧度加深了。
他将那枚“书签”放回摄影集,指尖在柔软的纸张上轻轻点了点。
这场无声的角力,似乎比他预想的更有趣。
优雅的猎人嗅到了新鲜猎物那独特而诱人的气息。
***夜幕再次降临,如同巨大的天鹅绒幕布覆盖了庄园。
约瑟夫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夜猎装,柔软的麂皮手套贴合着他修长的手指。
他如同一个准备潜入禁地的探险家,悄无声息地接近那个被严密“改造”过的红木酒柜。
指尖的麂皮刚刚触及冰凉的红木表面,一种异样的柔软触感便传递而来。
他低头,借着壁炉跳跃的微弱火光,看到柜门把手内侧贴着一张小小的、裁剪整齐的便签纸。
熟悉的幼圆字体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纸面:”雪松木除湿剂己更换于柜内角落,注意湿度平衡,小心蛀虫滋生。
通风口己做微调,建议日间开柜一小时。
—— K“字迹清晰,甚至还在“蛀虫”二字旁边,用简笔画勾勒了一只小小的、抱着木屑的甲虫,线条笨拙却透着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