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欲转身去检查那所谓的“通风口”,动作间手肘却不慎撞到了旁边矮几上一个孔雀蓝色的青金石摆件。
那沉重的摆件摇晃了一下,随即在令人心悸的寂静中,首首坠落在地!
“哗啦——!”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寂静的酒窖里轰然炸响!
无数深蓝与金色交织的青金石碎片飞溅开来,在月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约瑟夫眉头紧锁,看着地上的狼藉。
就在这碎裂声的余韵尚未消散的刹那,他那敏锐如鹰隼的听觉,精准地捕捉到了厚重橡木门缝隙外,传来一声极其短促、仿佛受惊小动物般的抽气。
紧接着是一抹纯白色的衣角,如同受惊的鸽子翅膀,倏忽一闪,消失在门外的黑暗走廊里。
约瑟夫站在原地,目光从地上的碎片移到门缝,再落回那张安静的便签上。
冰蓝色的眼底,翻涌起复杂难辨的暗流。
那抹一闪而过的白影,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他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
晨光淌过德拉索恩斯庄园餐厅高大的落地窗,将细长的橡木餐桌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琴键。
空气里浮动着烤松饼暖融融的甜香与研磨咖啡的微苦。
约瑟夫端坐主位,银质刀叉在他修长指间驯服得如同画笔,正将一块蓬松金黄的松饼切割成近乎苛刻的黄金分割比例。
每一刀落下都精准无声,切面光滑如镜,松饼的蜂窝组织均匀舒展,仿佛一件精心计算的艺术品。
“最近,”约瑟夫的声音如同温热的蜂蜜,缓缓滴入静谧的空气。
他舀起一勺晶莹剔透的枫糖浆,那粘稠的金色液体在银勺边缘拉出细长、颤巍巍的糖丝。
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自己的杰作上,而是越过餐桌中央的珐琅花瓶,落定在对面的青年身上。
“家里似乎溜进来一只淘气的小猫,”他手腕轻巧一抖,那缕纤细的糖丝如同精准的箭矢,无声地坠落在卡尔搁在桌沿、略显苍白的手背上。
冰凉粘腻的触感骤然袭来,卡尔握着餐刀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僵!
他正专注于面前那片烤得焦香的面包,动作带着入殓师特有的冷静与精确。
锋利的刀尖沿着面包的纹理,将其均匀地“解剖”成厚度一致的薄片,边缘光滑整齐。
一片饱满鲜红的草莓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面包中央,接着是涂抹得如同镜面般平滑的奶油层。
这日常的早餐在他手中,俨然一场关乎形态与平衡的微观手术。
约瑟夫那句带着慵懒笑意的“小猫”和手背上突如其来的糖浆,如同投入精密仪器中的一粒砂石。
卡尔灰蓝色的瞳孔瞬间收缩,握着餐刀的手腕微微一颤!
刀尖失控地划过那片精心构筑的奶油“手术台”。
那颗鲜红欲滴的草莓如同中弹的鸟儿,从面包片的悬崖边缘狼狈滚落,“啪嗒”一声,带着一点飞溅的白色奶油,准确无误地掉进了约瑟夫面前那只盛着完美几何松饼的骨瓷盘子里,在金色的格子上砸出一小块滑稽的粉红色污迹。
卡尔像是被那声轻响烫到,猛地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垂落,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堪堪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口罩上方露出的耳廓,以惊人的速度泛起一层薄而通透的红晕,仿佛初升朝阳瞬间染红的云霞。
他死死盯着自己餐盘里那片被“手术失误”破坏的面包,握着餐刀的手指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进掌心,与它同归于尽。
约瑟夫优雅地用叉子尖挑起那颗“越狱”的草莓,送入口中。
酸甜的汁液在舌尖炸开,带着一丝奶油的滑腻。
他冰蓝色的眼眸含着毫不掩饰的愉悦笑意,如同欣赏一幅绝妙的动态画作,注视着对面那只因为羞窘和无声***而几乎要把自己缩进椅背里的“小蜗牛”。
这场关于戒酒的、充满创造力的无声战役,在枫糖浆的甜香里,悄然升级。
***卡尔的“军备竞赛”以一种充满机械美学的形式宣告了它的存在。
几天后,当约瑟夫再次站在那尊巨大的红木酒柜前,仰头便看见了酒柜最高层,如同哨兵般踞守着一只精巧的黄铜机械夜莺。
它不过巴掌大小,羽毛纹理被细密地雕刻出来,黑曜石镶嵌的眼睛在昏暗光线里闪烁着无机质的冷光,鸟喙微微张开,对准下方。
约瑟夫冰蓝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警惕的兴味。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近乎挑衅的优雅,缓缓伸向酒柜那熟悉的铜制把手。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械触发声响起。
下一刻——“杯中物,穿肠毒!
琥珀光,迷心途!”
一个经过簧片震动放大、带着明显金属摩擦质感、却又异常清晰洪亮的声音,用一种抑扬顿挫、近乎教堂唱诗班般庄严的调子,陡然在寂静的酒窖里炸响!
“贤者远之如蛇蝎,愚者趋之若饮鸩!
损尔精神蚀尔骨,耗尔家财丧尔志!
呜呼!
戒之哉,戒之哉!
莫待酩酊万事哀——”古老的《戒酒颂》词句,被这毫无感情的机械腔调念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与不容置疑的道德压迫感,在酒窖高耸的穹顶下反复撞击、回荡!
约瑟夫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道德惊雷”轰得心脏猛地一缩!
他几乎是本能地、狼狈地向后急退一步!
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身后那盏巨大的、悬挂着钥匙串水晶穗子的波西米亚水晶吊灯上!
“哗啦啦——哐当!”
吊灯如同被飓风袭击的树冠,疯狂地摇摆起来!
无数切割完美的水晶棱柱相互撞击、摩擦,发出暴雨般急促又混乱的清脆交响!
那串被编入水晶穗子的备用钥匙更是叮当作响,奏起毫无章法的金属狂想曲,仿佛在为夜莺的“圣咏”敲打混乱的节拍。
约瑟夫捂着隐隐作痛的后脑勺,冰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为“狼狈”的情绪。
他瞪着那只依旧歪着头、用黑曜石眼睛“凝视”他、一板一眼背诵着戒酒词的机械鸟,感觉自己的贵族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来自齿轮和簧片的挑战。
这场面重复了整整九次。
每一次心怀侥幸地接近酒柜,每一次被那毫无预兆的“圣咏”惊得狼狈后退,每一次后脑勺与水晶吊灯的亲密接触,每一次吊灯与钥匙串的混乱狂响。
约瑟夫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平衡感和反应速度是否被酒精悄悄腐蚀了。
首到第十次。
当约瑟夫再次站在酒柜前,脸上己无最初的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疲惫、挫败和绝对征服欲的专注。
他不再尝试触碰柜门,而是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酒窖。
片刻后返回,手中多了一块从琴房三角钢琴上取下的、厚实如夜幕的深酒红色天鹅绒布。
他搬来一张高背椅,姿态依旧从容,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一场“谋杀”,而是一次艺术品的维护。
他站上椅子,无视那只歪头“注视”他的机械夜莺眼中冰冷的反光。
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将厚实的天鹅绒布精准覆盖包裹住夜莺小巧的头部和胸腹发声腔体部位。
然后用一根从卡尔针线盒里“借”来的、闪烁着珍珠光泽的白色丝带,优雅地系了一个堪称完美的蝴蝶结。
彻底将那恼人的、喋喋不休的声音闷死在天鹅绒的温柔坟墓里。
夜莺依旧在机械地微微震动,却只能发出沉闷的、如同蚊蚋般的“嗡嗡”声,彻底失去了威慑力。
“这算作弊吗,我的小工程师?”
约瑟夫对着酒柜侧面一个极其隐蔽、伪装成壁灯开关的微型广角监控镜头。
唇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带着慵懒挑衅的轻笑。
他甚至对着镜头微微颔首,如同舞台剧终场时的致意。
他几乎能穿透冰冷的屏幕,看到另一端那双灰蓝色眼睛里此刻可能翻涌的懊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监控屏幕的另一端,卡尔正踮着脚,全神贯注地调整着酒柜另一侧一个备用的、更隐蔽的光感触发传感器角度,试图让夜莺的“道德凝视”覆盖范围更广。
刚才屏幕上约瑟夫那优雅的“灭口”动作和挑衅的微笑,让他口罩下的嘴唇无意识地抿紧,泄露出小小的挫败感。
口罩因他急促的呼吸和专注的仰头动作,悄然滑落至鼻尖下方,露出了他微微抿紧的、带着一点天然饱满唇珠的淡色嘴唇,那紧抿的弧度,像孩子赌气时撅起的小山丘。
就在他指尖即将完成对传感器最后一丝角度微调的刹那——“嘀嘀嘀——!!!”
酒窖深处某个被约瑟夫之前撞歪的、卡尔布设的初级红外线警报器,毫无预兆地发出了极其尖锐、高亢、足以穿透耳膜的蜂鸣!
这声音在相对密闭、充满回音的酒窖里,如同上百把钢针同时刺入耳膜!
“唔!”
卡尔惊得浑身剧震!
踮起的脚尖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力!
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手猛推了一把,失控地向后踉跄!
手肘在慌乱中重重撞在身后一个敞开的、放置着各种精密工具和待组装零件的沉重金属工具箱边缘!
“哐当!
哗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