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病危那晚,姑姑哭着说会替我爸保管好十万救命钱。她摸着我妈枯瘦的手:“嫂子,
这钱我明天就交医院,信我!”当晚她家朋友圈晒出新买的金镯子,配文:“亲情无价。
”十年后我身家千万,同学会上姑姑挽着我的手炫耀。---医院里的味道,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一股子消毒水混着药味儿,死死往鼻子里钻,呛得人喉咙发紧。
我妈就躺在那张白得吓人的床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薄薄地陷在被子里。
床头那个铁疙瘩机器最烦人,“嘀嗒——嘀嗒——”响得没完没了,一声声都砸在我心口上,
又沉又闷。那根弯弯曲曲的绿线,每一次往下滑,我的眼皮就跟着狠狠一跳。
“强子…” 我妈的声音又细又飘,像根快断的线。她费力地把脸转向我这边,
眼睛灰蒙蒙的,没什么神采,只有干裂的嘴唇在微微哆嗦。
“你爸…走前留的那钱…”话没说完,她猛地咳起来,瘦得只剩骨架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叶子,眼看就要掉下来。我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去拍她的背,
又怕自己笨手笨脚把她拍碎了。“妈!妈你别急!” 我嗓子眼堵得死死的,声音又哑又抖。
我一把抓住她露在被子外的手。那手冰凉,皮包着骨头,硌得我手心疼。我使劲搓着,
想把那点可怜的暖和气儿搓进她骨头缝里去,可搓了半天,还是冷得像块冰。“钱在!
钱好好的!爸留给咱们救命的钱,一分没少!”我妈费力地喘着气,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
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看得我胆战心惊。她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
挤出几个字:“那钱…是…是命啊…强子…我的命…就指着它了…” 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子,
在我心上来回割。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姑姑李大梅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件挺鲜亮的红外套,头发也梳得溜光水滑,脸上堆着满满的笑,一进门,
那股子廉价香水的味儿就盖过了消毒水,直冲脑门。“哎哟,嫂子!”她几步就冲到床边,
声音又尖又亮,带着一股子刻意的亲热劲儿,显得病房里死气沉沉的安静格外突兀。
她看也没看我,一***就坐在我妈病床边上,伸手就去抓我妈那只被我焐着的手。“嫂子啊,
看你遭这罪,我这心呐,跟刀绞似的!”她嘴一瘪,眼圈说红就红,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演得跟真的一样。她两只手紧紧攥住我妈冰凉的手,力气大得指关节都泛白了。“你放心!
有我在呢!强子他爸留下的那十万块救命钱,我保管得好好的!你放心,啊?
”我妈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像油灯最后爆开的一点微弱灯花,艰难地转向姑姑,
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姑姑把脸凑得更近,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妈脸上了:“嫂子,
我明儿一早就去银行!亲自把钱交到医院收费处!一分不少!我李大梅说话算话,
一口唾沫一个钉!你信我,嫂子,你千万信我!” 她拍着胸脯,砰砰响。
我妈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嗬嗬”声,浑浊的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光,
死死锁在姑姑那张信誓旦旦的脸上。她那只枯枝一样的手,被姑姑紧紧攥着,
几根指头微微屈了屈,好像想抓住点什么,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只剩下一点微弱的颤动。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眼皮沉重地合上了,
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去相信这个承诺。看着我妈闭上的眼睛和那细微的点头,
我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咚”地一声,好像落回了肚子里。紧绷的肩膀一下子松了劲,
十七岁少年紧绷的神经,在姑姑那斩钉截铁的“信我”两个字里,
暂时找到了一个可以喘息的缝隙。我甚至觉得病房里那股呛人的消毒水味,都淡了一点。
姑姑顺势站起身,脸上的悲戚收得干干净净,换上了精明干练的表情。“强子,你出来一下。
” 她不容置疑地冲我抬了抬下巴,自己先一步走了出去。走廊的灯惨白惨白的,
照得人脸色发青。我跟着姑姑走到楼梯拐角没人的地方。“强子,” 她压低声音,
语气又快又急,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劲儿,“那十万块钱,现金对吧?一大袋子,
你一个半大小子拿着,在医院这种人挤人的地方,太扎眼!太不安全了!” 她左右瞟了瞟,
好像周围全是贼。“万一被人盯上,偷了抢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命可就真悬了!
” 她这话像把锤子,狠狠砸在我刚刚放松一点的心上。是啊,我怎么没想到?
我一下子慌了神,手心又开始冒汗。“听姑的!” 她斩钉截铁,“钱我先拿回家,
锁进保险柜!绝对安全!明儿天一亮,银行门一开,我第一个冲进去取出来,立马交到医院!
一分钱都耽误不了!你就在这儿好好守着你妈,这才是正经事!”她的话又快又密,
像爆豆子,根本不给我插嘴的机会。每一句都敲在我最害怕的那个点上——钱的安全,
妈妈的命。我脑子里乱哄哄的,像塞了一团麻。看着姑姑那张写满“为你好”的急切的脸,
我爸临死前那张同样蜡黄的脸又在我眼前晃。我爸最后断断续续的话,
是让我把钱交给姑姑保管…… 十七岁的少年,面对唯一的亲人,面对母亲的生死,
除了点头,还能怎么样?“那…那姑…” 我喉咙干得发紧,声音像砂纸磨过,
“你…你一定…”“哎呀!放心吧!你姑我办事,一百个稳妥!” 她不耐烦地打断我,
手已经伸到了我面前,手指头不耐烦地勾了勾,“快点的,别磨蹭了,钱给我!
你妈那儿还等着呢!”我几乎是麻木地,从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旧帆布书包里,
掏出了那个沉甸甸的、用报纸裹了好几层的方块。那是我爸拿命换来的钱。报纸包刚一离手,
姑姑就一把夺了过去,动作快得惊人,像怕我反悔似的。
那厚厚一沓东西瞬间消失在鼓鼓囊囊的挎包里。“成了!你回吧!好好看着你妈!
” 她脸上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甚至带上了点喜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力气大得让我趔趄了一下。然后她转身就走,鲜红的背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一晃,拐个弯,
彻底不见了。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楼梯口,耳边只有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刚才被姑姑攥过的手腕,好像还残留着她那股子急切的力道。走廊尽头那点红色消失的瞬间,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气,猛地从脚底板窜上来,激得我浑身一哆嗦。
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感觉,像冰冷的潮水,一下子把我淹没了。我拖着灌了铅的腿挪回病房。
我妈还闭着眼,呼吸又轻又浅,像随时会断。我坐在床边的硬塑料椅子上,
眼睛死死盯着门口那条缝,盼着天亮,盼着姑姑那鲜亮的身影快点出现。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天,终于一点一点灰蒙蒙地亮了。走廊里开始有了脚步声,
说话声,推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几块光斑。
我的心随着光斑的移动,一点点沉下去。八点了……九点了……十点了……护士进来换药,
冷着脸催缴费。“你们家属怎么回事?预存款早就用光了!再不续费,下午就得停药!
”我急得满头大汗,一遍遍拨姑姑的电话。“对不起,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冰冷的电子女声一遍遍重复。“姑!接电话啊!
” 我对着手机低吼,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汗水沿着鬓角流下来,滑进脖颈里,又湿又冷。
我妈的呼吸声似乎更微弱了。十一点半。我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微信提示音。
不是姑姑打来的电话,是朋友圈更新的小红点!发信人:李大梅姑姑。我的手指冰凉,
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戳开了那个小红点。一张照片跳了出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我眼球上!照片里是姑姑那张笑得无比灿烂、无比满足的大脸!她的手腕伸得老直,
对着镜头,手腕上赫然套着一个金灿灿、沉甸甸、镯子!那金镯子在照片的光线下,
反射着刺眼、冰冷的光泽,像个巨大的嘲讽。配的文字更是像淬了毒的针,
直直扎进我心里最痛的地方:“亲情无价!感谢家人的爱!
[爱心][爱心] #幸福女人 #感恩生活”“嗡——”的一声,
我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瞬间一片血红,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蜂鸣!
手机从我僵死的手里滑脱,“啪”地一声掉在冰冷的水磨石地上。屏幕摔裂了,
像一张布满蛛网的嘲讽的脸。“强…强子…” 病床上传来我妈极其微弱的呼唤,
像风中残烛最后一丝摇曳的火苗。那声音里充满了濒死的渴求和绝望。我猛地扑到床边,
一把抓住我妈那只枯瘦的手,那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活气。“妈!妈我在!
钱…钱…” 我张着嘴,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滚烫的、带刺的砂砾,刮得生疼,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怎么说?告诉她,她的命,我爸的命,
被那个戴着崭新金镯子的女人,像扔垃圾一样扔掉了?被她的亲小姑子,
用一句“亲情无价”的屁话,换成了手腕上炫耀的金光?
我妈灰败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着我。那里面没有了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洞般的绝望。
那绝望像冰冷的海水,从她的眼睛涌出来,瞬间淹没了我。她的手在我手里猛地一紧,
指甲几乎要抠进我的皮肉里!她用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
发出一个极其短促、极其扭曲的音节,
像是从碎裂的肺腑里硬挤出来的诅咒:“她…不得…好……”最后一个“死”字,
永远地噎在了她喉咙深处。她抓着我的手,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像断线的风筝,
软软地垂落下去。眼睛依旧死死地瞪着天花板,瞳孔里的光,彻底散了。床头那个机器,
那根该死的绿线,拉成了一条冰冷、笔直、毫无波动的直线。刺耳的长鸣声,
像刀子一样割裂了病房里死一样的寂静。“嘀————————”世界在我眼前轰然倒塌。
我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上,膝盖骨砸得生疼,却感觉不到。
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屏幕还固执地亮着,
定格在那张笑得无比灿烂的脸和金灿灿的镯子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猛地冲上喉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