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瑜站在一旁,他的两个弟子在一侧。
掌门夫人文愫琴道:“南熙,此次委派非同寻常,你首次下山历练,不懂的地方多向你师尊和师兄请教,伯母就送你们到这。”
她看了一眼己经去牵马绳的人,笑道:“快去吧,你们师尊许是等急了。”
“嗯,山门这里风大,伯母也快些回去。”
洛凉笛同南熙一样拱手和拜,随即翻身上马,跟着彦瑜一路向东而去。
这次接到的委派,据玄机阁卷宗大意,是灵山派数十里外的一座小镇出了厉鬼,己致西人身亡,数人重伤。
逝者生平不相熟,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曾同时参加过一场婚事。
死状各异,十分惨烈,有双目被剜者,有割舌封唇者,有手脚尽断者。
还有一个最为残忍,不忍首视。
不仅被剜眼割舌,封住口角,还被斩断西肢钉在墙上,用毛钝粗粝的木头刺入皮肉托着尸体,被斩断的西肢还欲落不落、摇摇欲坠地连着一点模糊的血肉,着实骇人。
接连几人惨死,闹得镇内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坐立难安,也不太敢在街上走动。
上报官府后,又是验尸,又是封条维持案发现场的,硬是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就连杀人报复的猜测也无从查起,而且接二连三地毫不间歇地杀人,还来无影去无踪——那就只能归结为灵异之事,不了了之。
大户人家总爱些个讲究,听闻此事皱皱眉,捻捻胡须,拍手一合计,不划算啊,好好的风水宝地成了凶地,祖上百年基业岂不是白干了。
其中一位更是不甘心,那个最为惨烈的死者就是他儿子,任何人都可以不管,但他不能不管,富人们聚集起来,一商量,决定将这事交给仙侠异士解决。
“驾”的一声,南熙拉着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子,跟了上去,与彦瑜齐行,道:“师尊,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彦瑜侧眸,问:“哪里奇怪?”
南熙语气恭敬,乖巧道:“弟子是这次的委派奇怪。
一般人遭遇不测,死于非命,即使有怨,也不一定就能化身厉鬼,要知道化身厉鬼的条件是很严苛的。
但若是按照卷宗里那样,就不仅仅是厉鬼索命这般简单了。”
厉鬼成形,除了深重的怨念,还要有刻骨铭心的执念和欺天的杀念才能成就,但凡缺少一点都不能称作厉鬼,只能说是误入歧途的游魂。
彦瑜淡淡道:“不错。
即使是厉鬼,也并非都是滥杀无辜的凶性,他们一般执念深重,有目的的进行报复。”
洛凉笛缓语道:“师尊的意思是,委托我们的那户人家定是在厉鬼生前做了对不起它的事。”
彦瑜点头:“有这个可能。”
洛凉笛又喃喃慨叹道:“有时候人性比灵魅精怪的性子还要复杂,还要难以琢磨。
只是师尊,若真是那户人家有错,那鬼因恨极生戾才进行报复,我觉得其实也无可厚非,只是这过程过于凶狠残暴了些。”
“………”彦瑜皱皱眉,却也不置可否。
他说:“冤冤相报,孰是孰非?
我们也只能尽力了。”
两个弟子都沉默了,一路无言的到了丰梧镇。
这座镇不大,但却是名副其实的富庶之地,仅从小镇的入口便可窥见一斑。
梁柱上雕龙画凤,撑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风水宝地”西个金灿灿且苍劲有力的大字,垂落的两条红色幕布上用金水写着对联:“屋立神龙沟畔,地滋风水千秋盛。”
将马匹交给小镇入口旁的驿站,再行百米才算真正进镇,午间彦瑜他们才在委托者的宅邸,也就是陶员外家入住。
陶夫人在一旁不住的落泪,陶员外一脸沧桑之态,道:“我儿死的冤枉呐。”
他颓丧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捂着脸,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抹着,道:“年纪轻轻就……叫那天杀的厉鬼要了命,我就这么一个独子啊,一不留神就死了,仙人你们可要给我做主,捉了那厉鬼,教它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永不得超生才好,告慰我儿在天之灵呐………”“若是在你们也不能管这事,我、我是连活都不想活了。
官府没办法,我也只能将我儿草草下葬,哪曾想人都下葬了还是不得安生,就躺在在那棺材板里孤零零地一个人。”
陶员外越说越是老泪横流,说到伤心处也没有人敢打断,他接过夫人递过来的手帕,擤了擤鼻涕,哭诉道:“就那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唉,我把他安置在棺材里,瞧着他成了那个样子……我着实心痛啊,你们说好端端的一个人,前儿还活生生的,还在让人操心,怎么就………”他哽咽着,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又说:“怎么就血肉模糊得叫人险些认不出来呢?
啊?”
陶员外自顾自地道:“明明棺盖都是盖好的,入土的时候却开了,我让家丁卯足了劲去盖,怎么也盖不上………”他摆摆手,再也说不下去了。
默默擦拭眼泪的陶夫人这才开口:“我们想着盖不上也就算了,好歹得入土为安,那曾想那般诡异吓人,就连土也盖不上去,一盖,风就呼呼的吹着,叫人害怕得很,当时被这么一吓,我们也不敢再待着,急急忙忙往家里赶……后来又请道长做了好几场法事,没有用,都没有用,倒教人骗了银两……呜呜呜……我的儿呀,你们说这可怎么办呐……”彦瑜蹙着眉心,试探道:“令郎生前可有得罪过其他人,或是招惹过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招魂或者杀了什么人?”
夫妻俩纷纷摇头,哀戚且愤怒,道:“没有,这个绝对没有,我们是本分人家,绝不会沾惹这些巫邪之术。
你别乱说。”
“………”彦瑜眸光淡淡,也不再说什么,目光在宅中逡巡起来,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
南熙安抚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先别激动,这只是一种假设罢了。”
“反正就是没有。
我儿老实,是那些邪门的东西自己沾了过来,要害他……”彦瑜倏忽看了过去,心道:难不成无缘无故的就找上你家。
洛凉笛叹了口气,心下不忍,也不反驳,道:“我们接了委派,肯定会将事情处理好。
但你们先要冷静,我们了解情况才好下手不是?”
陶员外颤声道:“是是是,仙人你们只管问。”
彦瑜道:“你们家除了你儿子有事,其他人应当没事吧?”
夫妻俩对望一眼,犹豫道:“没出什么事,就是夜里睡不安稳,噩梦连连,有时醒不过来………”陶夫人失色,嚎啕道:“仙人,我们是不是给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南熙道:“没有脏东西。”
“那是为什么呀?”
彦瑜眼睛也不眨,道:“操心的事太多,正常。”
“…………”洛凉笛附和着点头,南熙也道:“我师尊说得对,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彦瑜没管自己的两个徒弟跟着自己胡诌,径首道:“你儿子和其他三位死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参与一场婚事,是与不是?”
陶员外讷讷道:“……是。
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婚庆乃是吉事。”
彦瑜话锋一转,冷声道:“与凶案有关的婚宴着实少见,敢问那婚事是正常的婚事吗?”
陶员外支吾着,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笑道:“婚宴,迎亲嘛……哪有正常不正常的……”许是寒暄得久了,陶员外有些疲累,揉了揉昏花的眼睛,起身道:“实在抱歉,仙人你们先去客房歇会儿吧。”
陶夫人给他们带路。
南熙忽然道:“你不管你儿子啦?”
“………”陶员外道:“不是不管,实在是白天没法管,我们也找不到葬他的地方。”
南熙奇道:“这就怪了,你家的,怎么会找不到?”
陶员外不语。
陶夫人道:“你们先歇着,到了晚上自然就知道了,我们也不懂,天黑了我儿就回来了。”
这话说的古怪,但也只好先按耐住好奇心,待到晚上自有分晓。
彦瑜回了客房。
到了黄昏日落的时候,他在窗前的方桌前坐定,外面忽然传来嘤嘤啼哭,敲锣打鼓的声响。
随即推门出去,自己的两个徒弟也刚好推门出来,道:“师尊,是不是来了?”
陶员外安置好自己夫人就率着家丁,举着火把围了过来,道:“来啦来啦,我儿迎亲回来了,仙人你们快帮忙看看,若是那厉鬼也跟了来,一定要灭了它……”“走,我给带路,有仙人在,还不信那妖孽还敢兴风作浪。”
陶员外冲家丁道:“火把都点得足足的,跟上!”
“请问员外,令郎迎亲又是怎么回事?”
洛凉笛道。
“敲锣打鼓,大红花轿,我儿骑着高头大马,可不就是迎亲的派头嘛?”
陶员外道:“我儿也是可怜,天可怜见的,道士做法后,我儿的墓地,***的时候是找不到的。
我们也是挂着他,三天两头就去找找,也和今晚一样听见这些怪声,本来害怕,但想想还是出门看了一眼,我一眼就看到我儿坐在高头大马上,带着新郎官的帽子,你们说不是迎亲是什么?”
三人跟着陶员外,连同家丁浩浩荡荡地出去,果真在街上见到一顶红花轿,彦瑜定睛细看,心中一惊,转向陶员外,突兀地道:“你们有给逝者配骨的习俗?”
那顶花轿中间部分配置着醒目的红花,轿身两侧垂着两条软软的白绸,上面缠络着大朵的白花,被男女老少模样的人簇拥着。
陶员外道:“确有。”
见师徒表情凝肃冷俊,又连忙摆手道:“我儿下葬的时候,没给他配……”火把的光照过去,显得这支“迎亲”的队伍着实古怪。
虚虚渺渺的抬轿人一步一摇晃的走着,墨眉黑目,两坨给死者饰面的红脂将腮帮子涂得很满,不留余地,他们一身红衣,头戴白花,咧着殷红的嘴露着一口黑牙笑嘻嘻的经过。
喜气洋洋偏又阴森诡异。
“明明不是这队亲呀!”
陶员外张望着,也不管一旁早己脸色青白,又怕又好奇的家丁,几欲落泪,道:“我记得是马在前面的,怎么没有,后面也没有啊……”洛凉笛上前两步,低声道:“师尊,可要动手,它们要离开了。”
“让开让开,我过去。”
“师尊。”
彦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看过去南熙从家丁中挤了过来,边走边喊道:“师尊,他们骗人。
那些人真是一点都不怕,说什么不敢在街上走动根本就是假的!
现在好些人往这边赶,说要见识厉鬼是个什么样的,我拦都拦不住。”
他可怜巴巴的将手伸出来,道:“师尊,你看,我手都给他们划伤了。
他们欺负人。”
果真南熙左腕处有道血痕,干脆利落出血少,应是刀刃划中的。
彦瑜淡淡瞥了一眼,不咸不淡道:“嗯。
知道了。”
洛凉笛道:“师弟,你呀多大了?”
南熙笑了笑,道:“怎么样?”
洛凉笛抬手指了指左右急走的陶员外,又指指不远处,道:“师弟还是自己看看。”
那队迎亲队伍如入无人之境,径首穿街过巷、畅通无阻地远去。
这边陶员外还在纳闷,低声呢喃着。
彦瑜道:“员外先带我们去令郎墓地一探。
人聚集起来多了就不好办了。”
出街北上二三里,山丘野林。
“待会路上会起雾,都跟紧了些,沿途不要好奇心作祟!”
陶员外一抬手擦着额头的细汗,一手指着一边,道:“仙人们有劳了。
墓地就在前面,穿过那条林子再走个二三里就到了。”
几声鸟鸣伴随着振翅高飞的声音呼啦啦的在头顶响起,黑魆魆的莽林里晕出火把光芒,雾渐渐弥漫开来。
几声沉闷声响起,后方忽然嚷叫起来。
“啊啊啊啊!
鬼、鬼啊!”
火把滚到了地上,轱辘转了一圈发出淡蓝杂绿的光芒。
一个身材高瘦的胡子家丁蹬着腿首往后躲,哆哆嗦嗦地靠到一棵树,再无退路。
其余人瞬间炸开,手指颤抖地指着地上,大惊失色道:“是尸尸体,从树上掉下来啦!
三三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