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沉重的铅板,压着死寂的大地……一只巨大的白影,在翻卷的雪沫中挣扎前行。
他浑身的白毛厚重如毡,却结满了冰壳,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短暂的白雾。
深陷积雪的西肢每一次拔出,都耗尽力气。
来自极北深处的疲惫,像无形的藤蔓缠紧骨髓。
前方,一道被狂风啃噬得嶙峋狰狞的山脊横亘,如同大地冰冷的脊梁。
那是分隔两个世界的冰峰峡谷。
风在这里找到了咆哮的喉咙,裹挟着坚硬的冰粒,发出震碎耳膜的嘶吼。
没有退路。
巨大俊美的白狼低下头,绷紧肌肉,猛地扎进那狂暴的白色漩涡。
瞬间,无形的巨锤疯狂捶打着他的身躯。
冰粒像针一样刺在脸上、耳廓。
眼睛根本无法睁开,只能凭借爪下的触感,在狭窄崎岖的谷道中跌撞前行。
每一步都是与无形巨兽的角力。
两侧黑色的岩壁在狂舞的风雪中扭曲,如同随时要倾倒的墓碑。
唯有风的死亡咆哮,填塞着每一寸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狂暴的风势骤然一弱。
刺骨的寒意依旧,但那撕碎灵魂的力量消失了。
白狼踉跄着冲出峡谷的南口,沉重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
眼前不再是单调的苍白。
稀疏但高大的墨绿针叶林挺立在残雪覆盖的大地上。
空气里弥漫着陌生的气息——腐叶的微腥,针叶的清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同类的气味!
希望的火苗在冰封的心底闪了一下。
南方?
他挣扎着想迈步,想离开这暴露的空旷谷口。
可西肢像灌满了冰铅。
数日亡命奔逃的疲惫,加上峡谷那场耗尽最后气力的搏斗,此刻山崩般反噬回来。
视野旋转模糊,脚下松软的土地仿佛变成了流沙。
最后模糊的意识里,只捕捉到林线边缘几道飞快闪过的灰影,带着警惕的低沉喉音。
同类?
敌人?
无法分辨。
黑暗温柔而冰冷地涌上,彻底淹没了他。
庞大的白色身躯轰然倒下,溅起一片雪沫,像一座崩塌的雪山,倒在墨绿林海与苍白谷***接的边缘。
……林地的阴影里,几双琥珀色的眼睛骤然亮起,瞳孔因警惕而收缩成细缝。
“呜——(那是什么东西?
)”一头年轻的公狼压低身体,肌肉紧绷,喉间滚动着压抑的低吼。
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如此纯粹雪白的狼。
那庞大的身躯本身就是无声的威胁。
“嗷……(白色…巨狼?
)”另一头母狼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鼻翼急促翕动,捕捉着空气中浓烈的陌生气息——冰雪、荒芜,还有深沉的疲惫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这气味不属于雾隐森林。
几头年轻的狼悄无声息地散开,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獠牙在昏暗的林光下闪着寒芒。
他们伏低身体,尾尖因紧张而微颤,后腿肌肉蓄力。
杀死他!
撕碎他!
把威胁扼杀在虚弱之中!
荒野的法则简单而血腥。
空气绷紧如满弓。
“呜——(停下!
)”一个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
狼群分开一条通道。
冰杉狼群的阿尔法(头狼),一匹灰褐色皮毛如同饱经风霜古树的壮年公狼,缓步走出。
他深琥珀色的眼睛扫过包围圈的年轻成员,目光所及,绷紧的肌肉微微放松,低吼声平息。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倒地的白色巨狼身上,带着深沉的探究。
阿尔法走近,巨大的狼头低垂,谨慎地嗅闻。
浓烈的极地冰雪气息之下,那丝极度的疲惫和虚弱是如此明显。
没有严重的撕裂伤,只有细碎的刮擦和冻伤。
消耗来自长途奔袭和与环境的搏斗。
“呜……(他来自那头)”阿尔法的声音低沉,目光投向北方那风暴肆虐的谷口方向,“嗷——(冰峰峡谷那头……冰雪的尽头。
)”他像是在对狼群解释,又像是对昏迷的白狼低语,“呜……(驯鹿还没来,峡谷的风还在咆哮。
没人知道,那里有狼族活着。
)嗷呜!
(王!
)”年轻的公狼急切低吼,尾巴焦躁拍打地面,“呜!
(他闯入了!
多么强壮的雄性!
他可能带来灾祸!
趁他虚弱……)”他向前踏了一步。
阿尔法猛地侧头,目光如冰冷的岩石撞向年轻的公狼。
没有咆哮,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微微绷紧下颚的动作,无形的威压瞬间弥漫。
年轻的公狼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呜咽一声,立刻伏低,尾巴紧夹腹下,再不敢动。
阿尔法不再理会他。
他庞大的身躯缓缓卧下,就卧在白狼身边,用自己的体温隔开冰冷的土地,也隔开了狼群中残余的敌意。
那是守护的姿态。
雾隐森林,暮色西合,林间最后的光线被高大的树冠吞噬,留下冰冷的暗影。
寒风掠过树梢,呜咽如泣。
阿尔法的目光穿透渐浓的黑暗,落在北方冰峰峡谷那幽深莫测的入口,仿佛要洞穿那永不止息的风暴,看向一个未知的世界。
寂静中,只有白狼微弱艰难的呼吸,和阿尔法那如山峦般沉静的守护。
冰峰峡谷的风,依旧在遥远的北方嘶吼。
雾隐森林边缘的寂静里,一个来自极北冰雪之地的秘密,沉沉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