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略显嘈杂的教学楼走廊拐角,班主任姜夜,一个年近西十、穿着洗得发白衬衫、头发有些灰白的男人,正堵住了他的学生诛权命。
姜夜眉头紧锁,眼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无奈与心疼,他指着垃圾桶旁边几个刚被捡出来的空矿泉水瓶,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焦虑和长辈的关切。
“权命啊!”
姜夜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了千百遍的疲惫和更深的担忧。
“我都给你说了多少遍了!
食堂的饭贵,你不舍得吃,老师给你掏钱!
你说你...你翻垃圾桶捡水瓶是什么样子?!
这像话吗?”
他指了指那些瓶子,又指了指诛权命干净却略显陈旧的校服。
“现在是什么时候?
高三!
最紧张的时候!
高考就在眼前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你应该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放在那些题海里,而不是在这些...这些瓶瓶罐罐上!”
诛权命微微低着头,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嘴唇动了动,试图解释。
“姜老师,我真不是吃不起食堂的饭......”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我捡瓶子主要是想卖点钱......你看看!
你看看!”
姜夜仿佛抓住了证据,还没等诛权命把后半句至关重要的理由说出来,就急切地打断了他,语气更加笃定。
“还不是为了勤工俭学!
老师理解,你自尊心强,不想麻烦人。
但现在是特殊时期!”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麻利地从自己那个磨损得露出皮子内衬、边角都起了毛的旧皮夹子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叠钞票。
那叠钱有零有整,最大面值是一张皱巴巴的五十,更多的是十块五块,甚至还有几个硬币。
他快速地数了数,一共756块3毛,毫不犹豫地,将整钞连带硬币一起,塞到了诛权命手里。
“拿着!”
姜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和朴实的善意。
“好好学习!
考上个好大学,比什么都强!
不够了,随时跟老师说,老师再给你拿!”
他那布满粉笔灰的手指用力拍了拍诛权命的手背,仿佛要将这份沉甸甸的期望也拍进去。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又像是怕诛权命推辞,转身就快步离开了,背影在走廊的光线里显得有些佝偻,却异常坚定。
只留下诛权命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叠带着姜老师体温、混杂着粉笔屑和旧皮革味道的零钱,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756块3毛,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紧。
他久久没有动弹,眼神复杂地望着老师远去的方向,走廊的喧嚣似乎都离他远去,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无法言说的苦涩在心底蔓延。
远离市区的喧嚣,在一片老旧待拆的棚户区边缘,藏着一座不起眼的红砖小平房。
房子虽小,却被精心打理过,窗台上、门口的空地上,甚至屋顶的瓦片缝隙里,都生机勃勃地种满了各种花草。
有些是常见的月季、茉莉,有些则形态奇特,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异香,叶片在夕阳下泛着不寻常的金属光泽或幽暗的紫色。
“我回来了,诛世姐!”
诛权命还没走到门口,清朗的声音就穿透了花丛,带着一种归家的松弛感。
“哎呀呀~”一个慵懒又带着点娇憨戏谑的女声立刻从屋内飘了出来,仿佛早就等着这声呼唤。
“小权命,给姐姐带酒了吗?
姐姐等得花都谢了!”
那声音甜腻得像掺了蜜,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上位者的漫不经心。
“带了带了!
这次运气好,捡到几个好瓶子,换的钱够买好几瓶!”
诛权命脸上露出笑容,扬了扬手中拎着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瓶不同品牌的白酒和啤酒。
话音未落,只听“吱呀”一声,木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女子风一般地冲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家居服,却难掩惊人的美貌。
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子,尤其是一双桃花眼,此刻因为兴奋而流光溢彩。
只是她冲出来的动作大大咧咧,毫无淑女形象,一把就抢过了诛权命手中的袋子。
“小权命!
我就知道,你最最最好了!
姐姐真是爱死你了!
嘻嘻~”诛世的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喜悦,她掂量着袋子,像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拧开一瓶高度白酒的瓶盖,仰头就“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她满足地哈出一口气,脸颊瞬间飞起两抹动人的红霞,眼神也变得迷离而危险,闪烁着非人的光彩。
“哈!
过瘾!
你说这人类的小玩意儿是怎么捣鼓出来的?
明明就是些粮食和水,弄出来却越喝越带劲,比那些诡域里血糊糊的‘琼浆’有意思多了!”
她说着,又灌了一口。
“姐,你少喝点!”
诛权命看着她豪饮的样子,眉头微蹙,语气带着真切的关心。
“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诡异的身体也会受不了的!”
诛世全然没听见似的,或者说听见了也毫不在意。
她沉浸在酒精带来的微醺与***中,又是一大口酒下肚,才咂咂嘴,眼神迷蒙地看向诛权命,那目光深处却隐藏着洞悉一切的清醒。
“嗝~小权命,饿了吗?
一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吧?”
她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和一种奇异的温柔。
诛权命摸了摸肚子,脸上掠过一丝窘迫和难以启齿的渴望,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饥饿感并非源于食堂的饭菜,而是某种更深层、更原始的呼唤。
诛世看着他这副模样,了然地笑了笑,那笑容在醉意中显得格外妖异。
“走吧,进姐姐房间。”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干净,弥漫着与外面花草相似的奇异淡香,还有一种...属于强大诡异本源力量的、令人心悸的静谧威压。
一进门,诛世随手将酒瓶放在桌上,然后做了一个让诛权命心跳加速的动作——她毫不在意地,一把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光洁如玉的肩背。
下一秒,她伸出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和一种近乎母性的包容,将有些僵硬的诛权命紧紧搂进了自己怀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纯粹而强大的能量气息瞬间包裹了诛权命。
他不再犹豫,也不再掩饰那份源自本能的渴望,如同初生的幼兽找到了生命的源泉。
他俯下身,贪婪地吸吮着。
那不是哺乳,更像是在汲取一种维系他存在、滋养他力量的“本源”。
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他急促而满足的吞咽声,以及诛世身上散发出的、越来越浓郁的那股非人馨香与淡淡酒气的混合气息。
诛世低头看着怀里专注“进食”的少年,染着醉意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怜爱,有纵容,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诛权命柔软的头发,声音带着酒后的慵懒和一丝悠远的感慨。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呢!”
“小时候”这个词,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诛权命沉浸在满足中的平静。
他身体猛地一僵,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破碎而痛苦的画面——黑暗、尖叫、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他下意识地加重了吮吸的力道,牙齿甚至微微咬合,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嘶...小调皮!”
诛世吃痛地吸了口气,却没有推开他,反而将他搂得更紧了些,语气带着宠溺的埋怨。
“轻点儿!
姐姐的‘饭’也不是白来的!”
她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和一种深沉的牺牲感。
“要不是你爸妈走得早,留下你这么个‘小麻烦’,也用不着我这个做姐姐的天天‘舍身饲弟’,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哟!”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诛权命心底压抑了太久的疑问匣子。
他猛地停止了吸吮,抬起头,唇边还带着一丝晶莹的液体,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和执着,紧紧盯着诛世那双迷离却深邃的眼睛。
“姐!”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压抑的激动。
“我爸妈...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诛世脸上的醉意和戏谑瞬间褪去大半。
她沉默了几秒,眼神变得悠远而冰冷,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惨烈的夜晚。
她慢条斯理地拿起衣服穿上,动作优雅却带着沉重的气息。
“当年......”她的声音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平静得可怕.“我感应到了你父亲,‘王权’的波动...那感觉...”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词语,眼中闪过一丝惊悸。
“...像是在朝拜,在...臣服!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恐惧和顺从!
我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那种气息!”
诛权命屏住了呼吸。
“我心知不妙,用最快的速度撕裂空间赶过去...”诛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字字如冰锥。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她看向诛权命,眼神里带着一种残酷的首白。
“现场...没有你父亲的痕迹。
他,尸骨无存,仿佛被某种力量彻底抹去。
而你母亲...”她闭了闭眼。
“只剩下...一点几乎无法辨认的残骸。”
房间里的奇异花香似乎都凝固了,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当时...”诛世的目光落在诛权命身上,带着一丝后怕的庆幸。
“你就在你母亲那点残骸的旁边...安静地睡着,像个普通的、无害的人类婴儿。
但就在那时,人类最强的几个‘伐诡者’,也循着那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赶到了。
他们的目标,显然是你这个‘异类’。”
她冷笑一声。
“为了保护你,也为了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能带着你...跑路。”
“跑路”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诡王特有的、对狼狈逃亡的轻蔑自嘲。
“所以...”诛权命的拳头无声地攥紧,指节发白,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伤而颤抖。
“我父母...是被人类杀的?”
他的眼中,那属于“人”的温和正在被一种冰冷的、属于“诡”的戾气侵蚀。
“不一定!”
诛世断然否定,她的眼神变得极其锐利,仿佛能刺穿迷雾。
“以你父母的力量,特别是你父亲‘王权’,那是凌驾于我们五大诡王之上的存在!
当时的人类,就算倾尽所有顶尖高手,也不可能将他们逼迫到那种地步,更别说彻底抹杀一个!
那现场残留的气息...太恐怖了,远超我的理解。”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面对未知深渊的忌惮。
“很有可能是...诞生了某种更古老、更强大的东西...某种凌驾于所有诡王之上的存在!
不过...”她话锋一转,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轻蔑,拿起酒瓶灌了一口。
“人类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贪婪、虚伪、自相残杀...一群恶心的东西!
当然...”她晃了晃酒瓶,醉眼迷离地笑了。
“人类的酒,还是很不错的发明。”
诛权命消化着这爆炸性的信息,巨大的悲伤和愤怒之后,一个更深的疑惑浮上心头。
“姐!”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修长、干净,与人类少年无异。
“你说我父亲是至高无上的诡异,我继承了他的血脉,那我本质上也是诡异...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看起来,感觉起来,甚至...能像这样生活在人类之中,和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他长久以来的困惑,也是他身份认同的根源性问题。
诛世放下酒瓶,脸上的醉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站起身,走到诛权命面前,那双桃花眼此刻深邃如渊,闪烁着洞察本质的幽光。
她伸出手指,指尖萦绕着一丝极其细微、却令人灵魂战栗的暗金色能量流,轻轻点在诛权命的眉心。
“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或许是你父母留给你的最大谜团,也是你最大的保护色。
虽然你看上去是个人,但你的本质...”她的指尖传来一阵强烈的、同源却更加尊贵的能量共鸣。
“...就是‘诡’!
因为你身上流淌着最纯粹的‘王权’的气息!
你应该是完美继承了你父亲那至高无上的本源能力。”
她的眼神变得更加犀利,如同盯着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璞玉,又像是在凝视一个即将苏醒的恐怖存在,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且,小权命,最可怕的是...你作为一只‘诡’,你自身独有的、属于你自己的诡异能力...还尚未觉醒!”
她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压迫感。
“这意味着,当你真正觉醒的那一刻...你的出生,就注定凌驾于所有己知的诡王之上!
包括...我!”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惊雷般在寂静的小屋里炸响。
窗台上,一株盛开的、花瓣边缘带着锯齿的奇异黑花,无声地合拢了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