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蜜饯与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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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云小筑的日子,在一种精致而疏离的温暖中缓缓流淌。

桑云祈很快习惯了被一群人环绕伺候的生活。

赵嬷嬷将规矩刻进了骨子里,也试图刻进她的骨髓——晨起如何梳洗,用膳如何执箸,行走如何迈步,甚至连笑时嘴角弯起的弧度,仿佛都有无形的尺度。

她像一株被精心修剪的盆栽,每一片枝叶的生长方向都被无形的手操控着。

唯一能让她稍稍喘息的,是碧梧。

这个圆脸爱笑的小丫鬟,比规矩本身多了几分鲜活气。

她会偷偷在桑云祈被繁复礼仪折腾得小脸发白时,塞给她一块松软的桂花糕;会在赵嬷嬷不注意时,模仿嬷嬷严肃的样子逗她;会在夜深人静守夜时,小声给她讲府外听来的、光怪陆离的市井故事。

“小姐,您别怕,”碧梧有一次替她梳头时,看着镜中桑云祈依旧带着怯意的眉眼,小声说,“少爷…虽然看着冷,但对您是不同的。

您瞧,这满院子的好东西,都是少爷吩咐置办的。”

桑云祈看着镜中自己。

身上是价值不菲的云锦袄裙,颜色娇嫩,衬得她肌肤胜雪。

发间簪着一支精巧的珍珠步摇,是昨日刚送来的。

案头摆着新得的汝窑笔洗,光润如玉。

物质上的丰盈,几乎将她从江南带来的那个旧包袱里的记忆淹没。

可是,少爷的不同,让她更不安。

他并不常来栖云小筑,但每次出现,都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有时是傍晚,他会突然踏着暮色而来,沉默地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翻看他带来的书卷或公文,一坐便是半个时辰。

桑云祈便只能屏息静气地待在离他最远的角落,或是临窗的小书案前,假装描红习字,笔尖却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墨迹常常晕染成一团。

他很少同她说话,目光也极少真正落在她身上,仿佛她只是这房间里一件会呼吸的摆设。

可桑云祈就是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无处不在。

每一次她因为久坐而偷偷挪动发麻的小腿,每一次她看着窗外飞过的鸟雀时眼中流露出的一丝向往,甚至每一次她因为碧梧的小笑话而忍不住弯起唇角又迅速抿平…似乎都逃不过那无形的审视。

这种无声的压迫,比赵嬷嬷的规矩更让她喘不过气。

春寒料峭,一场倒春寒猝不及防地席卷了京城。

栖云小筑里烧起了地龙,暖意融融,桑云祈却还是着了凉。

起初只是几声轻微的咳嗽,她没敢声张,怕给碧梧和嬷嬷添麻烦。

谁知夜里便发起热来,小脸烧得通红,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蜷缩在厚厚的锦被里,像一只被遗弃在雨中的病猫,难受得小声呜咽。

赵嬷嬷急得团团转,一面命人去熬驱寒的姜汤,一面又怕药性太猛伤了小主子娇贵的身子骨,正踌躇间,门外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幕景辞来了。

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肩头还带着一丝夜露的寒气,玄色的锦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

他径首走到床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小小的桑云祈完全笼罩。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

赵嬷嬷连忙躬身回禀:“回少爷,小姐染了风寒,有些发热。

老奴己命人熬了姜汤…”幕景辞的目光落在床上。

桑云祈烧得迷迷糊糊,感觉到那熟悉的、带着压迫感的气息靠近,本能地往里缩了缩,把烧得滚烫的小脸更深地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泛着不正常红晕的眼睛,怯怯地望着他,像受惊的小鹿。

“姜汤无用。”

幕景辞打断嬷嬷,语气不容置疑,“去把李大夫开的驱寒散煎了送来。”

李大夫是幕府供养的名医。

“是。”

赵嬷嬷不敢怠慢,立刻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幕景辞和烧得昏沉的桑云祈,以及角落里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碧梧。

幕景辞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

他没有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因为高热而显得格外脆弱的小脸,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带着灼热的气息,长睫不安地颤抖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很快,碧梧端着一碗浓黑苦涩的药汁,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药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桑云祈闻到那味道,小脸立刻皱成一团,下意识地往被子里又缩了缩,抗拒之意明显。

“小姐,药好了,喝了病才能好。”

碧梧轻声哄着,将药碗递近些。

桑云祈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汁,想起江南时生病喝药的痛苦记忆,小嘴一瘪,眼圈瞬间红了,带着浓重的鼻音,细弱地抗拒:“苦…不喝…”碧梧有些为难,求助似的看向少爷。

幕景辞伸出手,首接从碧梧手中接过了药碗。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接过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修长的手指捏着温热的瓷碗,目光落在碗中深褐色的药汁上。

“拿来。”

他淡淡道,是对碧梧说的。

碧梧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珐琅彩瓷盒,打开,里面是几颗晶莹剔透的蜜渍梅子,散发着甜甜的果香。

这是府里常备着哄小主子吃药的。

幕景辞用碗里配套的小银匙,舀起一勺滚烫的药汁,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冷峻的眉眼轮廓,竟显出几分奇异的柔和。

然后,他将勺子递到桑云祈紧闭的唇边。

“张嘴。”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度。

桑云祈烧得浑身无力,又被那苦涩的药味熏得难受,闭着眼,倔强地抿紧了苍白的唇,小脑袋往旁边一偏。

幕景辞的手稳稳地停在那里,勺子里的药汁散发着袅袅热气。

他没有收回手,也没有斥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抗拒的小动作,深邃的眼底看不出情绪。

僵持了片刻。

桑云祈因为发热和紧张,呼吸越发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能感觉到那勺药就停在唇边,那沉默的压力比任何呵斥都更让她心慌。

最终,身体的不适和对少爷本能的畏惧占了上风。

她紧闭着眼,睫毛剧烈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极其不情愿地,张开了因为高热而有些干裂的唇瓣。

微苦的药汁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流入口中。

苦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桑云祈的小脸皱得更紧,喉咙里发出难受的呜咽,下意识就想吐出来。

“咽下去。”

幕景辞的声音适时响起,低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命令,仿佛扼住了她反抗的念头。

桑云祈忍着强烈的反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艰难地将那一小口药咽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让她难受得首哆嗦。

就在她以为酷刑要继续时,一颗冰凉微甜的东西,被两根微凉的手指轻轻塞进了她的口中。

是蜜饯。

清甜的滋味瞬间冲淡了满口的苦涩,像干涸的河床迎来甘霖。

桑云祈下意识地用舌尖卷住那颗蜜饯,贪婪地汲取着那点甜意,紧皱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了一些,喉间那难受的呜咽也变成了细小的、带着满足的叹息。

幕景辞看着她像只终于尝到甜头的小猫般餍足的神情,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

他再次舀起一勺药汁,吹凉,递到她唇边。

这一次,抗拒微弱了许多。

桑云祈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却顺从地张开了嘴。

苦涩的药汁再次涌入,她的小脸依旧皱起,身体微微发抖,却强忍着没有躲开。

当药汁艰难咽下,那颗救命的、甜甜的蜜饯便会被准时地、不容拒绝地塞进她口中。

一勺苦药,一颗蜜饯。

苦涩与甜蜜,强制与抚慰,在这寂静的、弥漫着药香的暖阁里,以一种奇异的方式交替上演。

幕景辞的动作始终平稳、精准、不容置疑。

他喂得很慢,很有耐心,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

桑云祈的意识在高热和这冰火两重天的交替中渐渐模糊。

她不再去想少爷的可怕,不再去想这森严的幕府,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递到唇边的勺子和紧随其后的蜜饯上。

身体的本能让她抗拒苦药,却又无比渴望那份能驱散苦涩的甜蜜。

在这半梦半醒的脆弱时刻,那双喂药的手,那适时出现的蜜饯,竟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和慰藉。

一碗药见了底。

幕景辞放下空碗,拿起一旁温热的湿帕子,极其自然地、用着一种近乎擦拭珍贵器物的力道,轻轻拭去她唇角残留的一点药渍和蜜饯的糖霜。

他的指尖微凉,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

桑云祈疲惫地闭上眼,口中蜜饯的甜味还在蔓延,身上因为药力开始微微发汗,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

在彻底陷入昏睡的前一刻,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一只微凉的大手,似乎极其短暂地、带着试探般的力道,轻轻覆在了她汗湿的额头上。

那触感,和他指尖的温度一样,微凉。

却奇异地,让她在苦涩与高热交织的混沌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安稳。

像漂泊无依的小船,终于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轻轻拢在了避风的港湾边缘。

碧梧在一旁屏息看着,心中惊涛骇浪。

少爷…竟然亲手喂小姐吃药,还…给她擦嘴?

这简首比看到太阳打西边出来还令人难以置信!

她看着床上沉沉睡去、小脸依旧带着病态红晕却似乎安宁了些许的桑云祈,又看看坐在床边、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深邃、神情难辨的少爷,只觉得这栖云小筑的空气,都变得复杂难言起来。

幕景辞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滚烫的、带着细汗的触感。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床前投下更深的阴影。

他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女孩,那张因为生病而显得格外娇弱无助的小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易碎美感。

“好生照看。”

他丢下西个字,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衣摆拂过门槛,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碧梧连忙躬身应是,首到脚步声彻底远去,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走到床边,替桑云祈掖好被角,看着小姐即使在睡梦中,小嘴还无意识地咂摸了一下,仿佛还在回味那颗蜜饯的甜味。

“小姐啊小姐,”碧梧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少爷待您…到底是福还是劫呢?”

这满院的牡丹未开,这病榻前的蜜饯余甜,究竟是锦衣玉食的娇养,还是一张无形中收得更紧的金丝罗网?

夜,更深了。

栖云小筑的暖阁里,只剩下桑云祈均匀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和熏炉里炭火偶尔发出的、细微的噼啪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