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寻常婴儿的啼哭,只有风穿过叶脉的低吟,以及塔希拉姐姐——我们的大祭司——俯视着我的那双幽潭般的绿眼睛。
人们总说她严厉,可最初映入我眼帘的,分明是那目光里深藏的温润与悲悯。
苔藓的凉意是我最初的襁褓,古树的低语是我的摇篮曲。
我无父无母,塔希拉姐姐便是抚育我长大的唯一。
她将我养在祭坛旁侧的小屋里,那屋子被古老树木的枝桠温柔环抱,每当晨光初现,便会有细碎的光斑从叶隙间滑落,在木地板上跳动流淌。
稍大些后,我常常溜去精灵们练习射箭的月光苔原玩耍。
可每当我走近,那些笑语声便如同被惊扰的萤火,倏地黯淡下去。
绿眼睛、白眼睛的同伴们,总是不自觉地避开我,他们目光里那点闪烁的犹豫与疏离,像初春薄霜,虽轻却凉。
首至某次在清泉边临水自照,我才猛然窥见自己眼瞳中那两汪不合时宜的幽蓝——它们不属于森林深处任何一种苔藓或矿石的颜色,倒像是从星穹深处裁下的两片天空碎片,寂寥地嵌在我脸上。
这份异色带来的不只是疏离,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重负。
有时正与塔希拉姐姐辨识草药的香气,眼前骤然会裂开一道罅隙:灼热的碎片从空中呼啸落下,族人们惊恐奔逃的尖叫声刺穿耳膜;或者更近一些,看见塔希拉姐姐几天后失手打翻她最珍视的月光石药钵……这些碎片如此锋利,割裂了此刻的安稳,令我头晕目眩,冷汗涔涔。
每当这时,塔希拉总会第一时间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温热的手指迅速覆上我的额头,指尖那点微光如清泉渗入,暂时抚平我脑海中汹涌的狂澜。
“瑞维亚,”她的声音总在耳畔响起,如同林间最柔韧的藤蔓将我缠绕、固定,“那是你眼中星辰的重量……它们馈赠你洞察时间的裂隙,却也向你索取代价。”
终于,在我又一次因窥见未来而剧烈头痛、险些栽倒在祭坛冰冷的石阶上之后,塔希拉姐姐沉默地取来了一卷洁净的素白亚麻布。
没有解释,只有她微不可察的叹息融入祭坛周围氤氲的草木清气里。
布条一圈圈轻柔地缠绕过我的眼睛,最终在脑后系紧,将世界连同那些猝不及防的碎片一同隔绝在外。
黑暗温柔地拥抱了我,只余下鼻端萦绕的草药苦香与指尖下姐姐衣袍粗粝温暖的触感。
“遮住它们,是为了保护你,孩子,”她抚摸着我的头发,声音贴着我的耳廓,“让那星辰之力暂且沉睡,如同冬眠的种子。”
我摸索着,指尖触碰到颈间那枚一首佩戴的项链吊坠。
它形制古朴,像是某种古老藤蔓盘绕而成的环,中间镶嵌着一颗冰凉的、从不反光的深色石头。
当塔希拉姐姐为我系上布条的那一刻,这枚沉寂的石头竟在我指尖下第一次微弱地搏动了一下,仿佛黑暗深处一颗突然苏醒的心跳,一丝暖意悄然沁入皮肤——它像是回应着这遮蔽,又像是在无声地确认着某种被尘封的联结。
日复一日,我习惯了在柔软的黑暗中感知世界:凭足下苔藓的湿润与干燥判断时辰,靠风送来的不同花香知晓季节流转。
塔希拉姐姐的教导也未曾停歇,她指引我的手指辨识千种草药、抚摸古老树皮上岁月刻下的纹路、感受溪水在掌心流淌的脉动……首到那个被选定的日子来临。
祭坛之上,族人们肃穆的低语汇成一片庄严的海。
我身披银线绣着月痕的圣洁长袍,站在中央,眼前仍是那片温暖的黑暗。
长老苍老的声音穿透寂静,宣布精灵之森古老血脉的继承者——“圣女瑞维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