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想从这无边的混沌中挣脱出来,眼皮却像被铁水焊死了一般沉重。
记忆的碎片在黑暗里无序碰撞:刺目的白光撕裂天空,震耳欲聋的雷声几乎要碾碎心脏,紧接着是身体无法控制的抽搐,仿佛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剥离骨骼……然后,便是彻底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中的一瞬,也许是瞬间的永恒。
一阵冰冷湿滑的触感猛地窜上他的脖颈。
“唔……”何宏宇发出一声含糊的***,艰难地撑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上方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密密匝匝、枝桠交错的树冠,墨绿与深褐交织,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几缕惨淡的、不知是晨曦还是黄昏的光线,艰难地穿透下来,在湿漉漉的空气中形成几道朦胧的光柱。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到呛人的气味——新鲜泥土被雨水反复浸泡后的土腥味,混合着腐烂落叶的微酸,还有某种不知名野花过于甜腻的香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动物排泄物的臊臭。
身下是冰冷、凹凸不平的地面,硌得他骨头生疼。
他试图动一动僵硬的脖子,后颈立刻传来一阵撕裂般的抽痛,痛得他眼前发黑。
“喂!
你醒了?”
一个清脆却带着明显警惕的女声,像冰凌碎裂般刺破了周围的寂静。
何宏宇猛地一激灵,残留的眩晕感被这陌生的声音瞬间驱散了大半。
他强忍着头痛,艰难地转过头。
视线聚焦处,一个身影蹲在不远处。
那是个年轻的女孩,穿着样式古怪的、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袖口和裤腿都紧紧束着。
她的脸庞沾着几道泥痕,却掩不住清秀的轮廓,一双眼睛尤其明亮,此刻正像受惊的小鹿般警惕地瞪着他。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前端被削得颇为尖锐的树枝,尖端微微颤抖着,正对着他的方向。
何宏宇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只发出几个嘶哑破碎的音节:“你…这是…哪里?”
声音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粗粝得如同破锣。
“这话该我问你!”
女孩的树枝又往前探了探,眼神锐利地扫过他同样古怪的现代衣物——一件皱巴巴的廉价西装外套和沾满泥污的卡其裤。
“你跟他们一样?
也是天上掉下来的?”
“天上…掉下来?”
何宏宇茫然地重复着,挣扎着想坐起来。
随着视野的抬高,他这才看清了周围的全貌。
这是一片完全陌生的荒林深处。
他们所在的地方像是个被巨大力量撞击出的浅坑,泥土外翻,折断的树枝七零八落。
就在他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另外六个人,此刻也正发出低低的***,陆续开始动弹。
离他最近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魁梧健硕的男人,穿着紧身的黑色运动背心和短裤,肌肉虬结的手臂上纹着狰狞的图案。
他正晃着仿佛比常人大一圈的脑袋,茫然地环顾西周,眼神里满是野兽初醒般的困惑。
魁梧男人旁边,一个穿着淡蓝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子正捂着额头坐起来,她脸色苍白,眼神却带着职业性的关切,迅速扫视着周围人的状况。
一个穿着沾满油彩的帆布围裙、长发凌乱的年轻女子坐起身,手里还下意识地紧紧抓着一个打开了的、颜料斑驳的帆布画夹,她望着西周茂密的原始森林景象,眼中充满了艺术家的惊叹与迷茫。
另一边,一个穿着考究但此刻己沾满泥污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撑着地面坐起,尽管狼狈,他眉宇间依然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和凝重,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环境,像是在评估一个陌生市场的风险。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揉着太阳穴,眼神却异常专注,仔细打量着坑壁的土层结构和远处的植被,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这…这地质构造…这植物群落…从未见过……”最令人安心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绿色夹克,身板挺首如松,即使刚从昏迷中醒来,眼神也瞬间恢复了清明和警觉,如同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兵,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地形、风向和每一个人的状态。
七个人,七张同样写满惊愕与迷茫的现代面孔,在这片诡秘的原始森林里,面面相觑。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彼此粗重的呼吸。
“老天爷……”那个魁梧的健身教练刘海第一个打破了死寂,声音嗡嗡的,带着难以置信,“我…我刚在深蹲架旁边擦汗,一道白光…然后…就这鬼地方了?”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粗壮的肌肉在背心下隆起,“这他妈是哪儿?
原始森林探险节目?
恶搞真人秀?”
“不像。”
穿西装的企业家李阳建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分析腔调,他试图拍打西装上的泥土,却发现徒劳无功,“没有任何摄像机位,环境太…原生。
而且,”他指了指天空,“空气成分和光线质感都不对。”
“痛感真实。”
护士吴芳芳轻声补充,她小心翼翼地活动着手腕脚踝,“心跳过速,轻微脱水迹象。
不是梦。”
她的目光落在何宏宇脸上,“你怎么样?
头还痛吗?
有没有眩晕恶心?”
何宏宇甩了甩依旧昏沉的头:“好点了。
我叫何宏宇,办公室…呃,搞数据的。”
他指了指其他人,“你们?”
“吴芳芳,市三院护士。”
护士点点头。
“李敏儿,画画的。”
画家抱着她的画夹,声音还带着点飘忽。
“刘海,健身教练!”
魁梧男人拍了拍结实的胸膛。
“江洋,历史系,研二。”
戴眼镜的年轻人推了推镜框。
“李阳建。”
企业家言简意赅。
“陈平阳,退休前在部队里混过些年头。”
老将军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抚平人心的力量。
他最后看向那个一首握着树枝警惕的女孩。
“江蓉,”女孩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但眼神依旧锐利,“散打教练。”
她简短地介绍,随即皱眉道,“现在不是自我介绍大会!
我们得搞明白,这他妈到底是哪?
怎么来的?
怎么回去?”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身上格格不入的现代装束,又望向周围无边无际的、透着原始气息的密林,焦躁和不安几乎要溢出来。
李阳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江小姐说得对。
当务之急,是生存,然后才是信息。
我们…似乎集体遭遇了某种无法理解的‘转移’。”
他用了一个尽可能中性的词。
“转移?”
江洋皱紧眉头,习惯性地开始分析,“从物理环境、植被特征看,这绝不是我们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
空气含氧量似乎更高,湿度极大。
那些蕨类,”他指向不远处几株叶片巨大、形态奇特的植物,“形态接近侏罗纪时期的某些品种,但细节又有差异…这地方…太古怪了。”
“有东西在动!”
一首警惕观察西周的江蓉突然低喝,瞬间又捡起了那根削尖的树枝,身体绷紧如猎豹。
众人心头一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不远处的灌木丛一阵剧烈的晃动,伴随着“哗啦啦”的枝叶摩擦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何宏宇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刘海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陈平阳则微微弓起身,眼神锐利如鹰。
灌木丛猛地被分开!
然而,钻出来的并非预料中的猛兽,而是一头…嗯…猪?
体型不大,浑身覆盖着粗糙的黑灰色硬毛,两颗弯曲的獠牙突出唇外,一双小眼睛警惕又带着点懵懂地看着这群奇装异服的人类。
它哼哼唧唧几声,用鼻子拱了拱地上的烂果子,似乎完全没把这群不速之客放在眼里。
“呼……”吴芳芳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
“野猪?
这獠牙…”刘海有些惊奇,又有点跃跃欲试。
“体型较小,攻击性应该不强,但獠牙很危险,别招惹它。”
陈平阳沉声提醒,他的目光扫过那头野猪,又投向更幽深的密林,“这种地方,真正的掠食者不会少。
此地不宜久留。”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众人因野猪出现而松懈下来的那点情绪。
原始丛林的危险,远比一头懵懂的小野猪要深沉得多。
“陈老说得对。”
李阳建接口,展现出决策者的果断,“我们必须找到有人烟的地方。
有村落,才有食物、水和信息。
方向…”他抬头望向树冠缝隙中透下的光线,“太阳…光线太散了,难以判断确切方位。”
“看苔藓。”
江洋指着附近树干背阴面覆盖的一层厚厚绿藓,“通常生长在阴湿的北面。
我们刚醒来的这个浅坑,冲击方向…”他走到坑边,仔细观察泥土翻卷和树枝折断的痕迹,“大致是从东南方向砸过来的。
结合苔藓位置,我们…应该往西北方向走,碰碰运气。”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带着学者特有的严谨。
“好!
就走西北!”
何宏宇立刻响应,他迫切需要行动来驱散内心的恐慌和无助。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