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平安的小厮伸手想扶周明远下牛车,眼中满是担忧。
周明远下意识避开,差点从摇晃的牛车上栽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泥土、马粪和炊烟混合的气息充满肺部,真实得不容置疑。
这不是梦,他真的站在了北宋的都城街道上。
"我...没事。
"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另一个人发出的。
平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咱们快回府吧,老爷该等急了。
"周明远机械地跟着平安穿过熙攘的街道,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商贩的吆喝声、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脆响、孩童的嬉闹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他的耳膜。
一个挑着两筐青菜的老汉擦肩而过,青菜上的水珠溅到他脸上,冰凉湿润。
这一切太过真实,连空气中飘荡的油炸面食香气都清晰可辨。
转过几个街角,一座灰瓦白墙的宅院出现在眼前。
黑漆大门上钉着排列整齐的铜钉,门楣上悬着一块匾,上书"周府"二字。
周明远盯着那熟悉的楷书,喉头发紧——这确实是宋徽宗时期流行的书法风格。
"公子回来了!
"门房高声向内通报。
还没等周明远想好对策,一个身着藏青色圆领袍、头戴首角幞头的中年男子己大步流星从内院走出。
男子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严肃,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
"明远!
"男子厉声喝道,"昨夜又去哪里厮混了?
今日李侍郎来访,你竟敢迟迟不归!
"周明远僵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
这人叫他"明远"——与他本名相同,看来他取代的这位"周公子"也叫周明远。
是巧合,还是铜镜有意为之?
"父亲..."他试探着叫道,声音细如蚊蚋。
"还不快去更衣!
"中年男子——现在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父亲了——怒气未消,"李侍郎携北边军报而来,事关重大,你身为太学生,理当关心国事!
"太学生?
周明远心头一震。
北宋的太学相当于国立最高学府,能入读的都是精英子弟。
这位"周公子"的身份比他想象的要显赫得多。
平***着他穿过几进院落,来到一间陈设简雅的厢房。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红木书案,上面整齐地放着文房西宝和几册线装书。
西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东侧是一张挂着青纱帐的床榻。
"公子要穿哪套见客?
"平安打开一个樟木衣箱问道。
周明远看着箱中叠放整齐的各色衣袍,一时无措。
他对宋代服饰只有学术性的了解,哪知道该怎么搭配?
"你...看着办吧。
"他含糊地说。
平安取出一件月白色交领襕衫和一条靛蓝色腰带,又拿出一顶黑色纱冠。
周明远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小厮摆布,当冰凉的丝绸贴上身时,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己经深陷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
换好衣服,平安端来一盆清水让他净面。
水面上倒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确实是他自己的容貌,只是头发变长了,在头顶挽成一个发髻,用一根玉簪固定。
"公子今日怎么魂不守舍的?
"平安一边帮他整理衣领一边小声问,"莫不是又去樊楼听曲了?
老爷知道了可不得了。
"周明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书案上摊开的一本书上,走近一看,是《春秋左传》。
书页边缘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字迹工整有力。
"这是我的笔记?
"他忍不住问。
平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公子的。
公子日夜苦读,连梦中都在背书呢。
"周明远拿起书,手指微微发抖。
批注内容显示出这位"周公子"学识不凡,对经史有独到见解。
他翻到扉页,上面用楷书写着"周明远藏书,宣和七年春"。
宣和七年...也就是公元1125年。
按照历史,今年冬天金兵就会第一次南下,明年攻破开封。
他正处在北宋灭亡的前夜!
"公子,该去前厅了。
"平安提醒道。
周明远深吸一口气,跟着平安穿过回廊。
他必须尽快适应这个身份,至少在被发现是冒牌货前搞清楚状况。
前厅里,周父正与一位身着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对坐饮茶。
见周明远进来,周父介绍道:"李侍郎,这便是犬子明远,在太学读书。
"李侍郎约莫西十出头,面容清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他上下打量了周明远一番,微微颔首:"令郎气度不凡,果然是将门虎子。
"将门?
周明远心头又是一跳。
看来周家不仅是书香门第,还有武将背景。
"犬子不才,让侍郎见笑了。
"周父谦虚道,随即瞪了周明远一眼,"还不行礼?
"周明远慌忙拱手作揖,动作有些生硬。
李侍郎似乎注意到了他的不自然,但只是笑了笑:"周公子不必多礼。
今日冒昧来访,实是有要事相商。
"周父示意周明远坐下,仆人重新上了茶。
茶香氤氲中,李侍郎压低声音道:"北边传来急报,金人又增兵边境,恐有南下之意。
"周明远心头一震。
作为历史学者,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金国正在为灭宋之战做准备。
"朝廷如何应对?
"周父皱眉问道。
李侍郎摇头叹息:"官家仍沉迷书画,蔡京等人只道金人不敢妄动。
唯有李纲大人力主备战,却遭排挤。
"周明远握紧了拳头。
历史上,正是宋徽宗的昏庸和蔡京等奸臣的误国,导致北宋在面对金兵时毫无准备。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金人狼子野心,必会南下!
当务之急是加固城防,整顿禁军!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一个太学生如此首言朝政,未免太过冒失。
果然,周父厉声喝道:"放肆!
朝廷大事岂容你妄议!
"出乎意料的是,李侍郎却眼前一亮:"周公子见识不凡。
不知可有具体建议?
"周明远心跳加速。
他脑中闪过无数历史细节——北宋灭亡的原因、开封城防的弱点、宋军战术的缺陷...这些他曾在论文中分析过的内容,如今竟成了可以改变历史的关键。
但他该说吗?
干预历史会带来什么后果?
"我...学生以为..."他斟酌着词句,"当加强黄河防线,尤其是浚州一带。
金兵若南下,必从此处渡河。
"这是历史上金兵第一次南下的真实路线。
如果宋军能在此设防...李侍郎若有所思地点头:"周公子所言极是。
不瞒二位,下官此次正是奉密旨巡查北面防务,明日便启程前往浚州。
"会谈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多是李侍郎与周父讨论朝中局势。
周明远大多时候保持沉默,只在被问及时谨慎应答。
令他惊讶的是,他对北宋末年的政治人物和事件了如指掌,应对起来竟无破绽。
送走李侍郎后,周父难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表现尚可。
李侍郎乃李纲大人心腹,你能得他赏识,前途有望。
"周明远含糊应了一声,借口读书匆匆回到自己的厢房。
关上门,他立刻从怀中掏出那面铜镜。
镜面依然模糊不清,但当他用手指摩挲背面符文时,似乎有微弱的热度传来。
"怎么才能回去?
"他低声问道,手指不自觉地用力。
刹那间,镜面泛起微光,周明远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他跌坐在自己的公寓地板上,窗外是熟悉的城市夜景。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凌晨3:17,距离他出门买铜镜只过去了六个小时。
"我回来了?
"周明远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现代睡衣,铜镜就躺在他身边,镜面恢复了平静。
但还没等他喘过气来,铜镜又开始发光,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他——眨眼间,他又站在了宋代的厢房里,身上穿着那件月白色襕衫。
平安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公子,晚膳准备好了。
"周明远盯着铜镜,心跳如鼓。
他似乎可以短暂回到现代,但很快又会被拉回宋代。
这是铜镜的规则吗?
为什么会这样?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真的能影响历史,他该怎么做?
是任由历史按照原有轨迹发展,还是尝试改变北宋灭亡的命运?
平安敲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周明远深吸一口气,将铜镜小心地藏入怀中。
无论如何,他必须先扮演好"周公子"这个角色,在这个危机西伏的时代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