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得他几乎窒息。
但那双映着雕花承尘的眼睛里,不甘的火苗并未彻底熄灭。
视线,最终定格在不远处小案上那面孤零零的铜镜上。
镜面模糊,映着他此刻狼狈的倒影,也映着那根将他砸得眼冒金星的床沿。
陈薪吸了一下鼻子,胡乱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涕泪混合物。
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走到铜镜前。
镜中人,脸色苍白,鼻尖红肿,眼神却亮得惊人。
伸出手,冰凉的铜质镜框入手沉重。
这镜子不大,造型古朴,中心打磨得较为平滑用以照人,边缘和背面却相当厚实粗糙。
他双手用力,将它从那个简陋的木支架上取了下来。
沉!
真沉!
比想象中重得多。
陈薪掂量着手里的铜镜,冰冷的金属感透过皮肤传来,沉甸甸的分量压在他的掌心,再次仔细打量这面镜子,粗糙的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目光转向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
门板厚重,向内开启。
走到门后,尝试着蹲下身体。
很好,门扇打开时,刚好能将他蜷缩的身影完全遮挡在门板之后。
“听说……砸后颈能让人昏迷?”
陈薪低声喃喃,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回忆着看过的无数影视剧和小说桥段,心头一点把握都没有。
但事到如今,没有别的选择。
“为了后路……拼了!”
走到墙角,捡起刚才被他丢在地上的那件半旧外衣。
深色的粗麻布,还算结实。
小心翼翼地将沉甸甸的铜镜包裹在衣服里,只留下握着镜柄的部位。
然后用布条将衣服紧紧缠绕、打结,做成一个勉强固定、便于抓握的布包。
虽然简陋,但至少能增加点握持力,也能稍稍掩盖一下铜镜那过于明显的轮廓。
两手死死抓住包裹着布衣的铜镜柄部,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气猛地挥动了一下!
“呜——”破空声沉闷,带着一股风压。
沉重的铜镜挥动起来远不如想象的灵活,手臂的酸麻感立刻传来。
这东西,太笨重了!
“总比没有好。”
低声给自己打气,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抱着这个简陋的武器,走回床边,靠着冰冷的床沿坐下,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孤寂的夜晚悄然溜走,太阳再次照亮大地。
陈薪靠在门板后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邦、邦。”
熟悉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敲门声准时响起。
来了!
陈薪像受惊的兔子般绷紧全身肌肉,屏住呼吸,迅速蜷缩到门板后面那片狭窄的阴影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隔扇门上糊着的窗纸透光性很差,但借着门外走廊微弱的光线,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清晰地印在了门纸上。
不是往常送膳小厮那佝偻的身影!
这个影子更高挑,更纤细,最重要的是——头顶有清晰的、类似发钗或步摇的凸起轮廓!
是女子!
送衣服的侍女来了!
陈薪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蜷得更紧,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门板,右手死死攥紧了包裹着布衣的铜镜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吱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厚重的木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一条缝隙,接着,缝隙扩大,光线涌入。
一个穿着浅绿色窄袖襦裙、梳着双丫髻的年轻侍女,探身进来。
手里捧着一个叠放整齐的、看起来颇为华丽的衣物包裹。
先是谨慎地扫视了一眼屋内,目光掠过空荡荡的床铺,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称心公子?”
侍女试探着轻声唤了一句,声音带着点怯意。
显然没看到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捧着包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目光继续在屋内逡巡,似乎在寻找那个本该在等候的身影。
就是现在!
陈薪如同蛰伏己久的猎豹,全身的力量在瞬间爆发!
双手紧握那沉重的铜镜布包,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侍女毫无防备的后颈窝,狠狠抡了下去!
目标精准!
力道凶猛!
“嗯——!”
一声极其短促、如同被掐断喉咙般的闷哼响起。
侍女的身体猛地一僵,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软软地向前瘫倒下去。
手中的衣物包裹无声地掉落在地。
“嘭!”
沉闷的倒地声。
陈薪保持着挥击的姿势僵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看着地上那毫无声息的身影,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感猛地冲上头顶,胃里翻江倒海。
杀人了?
不……不会的!
只是砸晕了她!
对!
只是砸晕了!
后颈!
砸后颈会晕倒!
反复在心里强调着,试图驱散那巨大的恐慌和负罪感。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手探了探侍女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有气!
看着侍女后脑上顶起头发的大包,陈薪自己都有些无语,话说这准头.....。
“呼……呼……”陈薪松了口气,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不能停!
时间紧迫!
强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昏迷的侍女拖到床边,费力地把她弄上床,摆成面朝里侧卧的姿势,用那床半旧的锦被盖住她大半个身体,只露出一点发髻,伪装成还在熟睡的样子。
接着,颤抖着手指,开始解侍女的襦裙系带。
手指因为紧张而笨拙无比,几次都打滑。
襦裙有点紧,尤其是胸部的位置空荡荡的,幸好本就身形纤细单薄,勉强还能撑住。
迅速拆散自己简单的发髻,学着侍女的样子,手忙脚乱地将头发拢成两“双丫髻”,用从侍女头上取下的两根最简单朴素的木钗胡乱固定住。
做完这一切,站在那面模糊的铜镜前。
镜中映出一个穿着女子衣裙、脸色惨。
鼻尖的红肿破坏了那份柔美,但那双带着惊惶却依旧难掩绝色的眼睛,在女装的映衬下,竟真的显出一种雌雄莫辨的、我见犹怜的脆弱美感。
“妈的……拼了!”
陈薪深吸一口气,努力挺首腰背,模仿着记忆中见过的女子姿态,端起那个侍女带来的、装着华丽男装的包裹,推开虚掩的门,走了出去。
阳光有些刺眼。
低着头,尽量缩着肩膀,快步走向院门。
刚踏出院门,一个带着浓重戏谑和猥琐的声音就从旁边传来:“嘿!
小娘子,送完衣服了?
动作够快的啊!”
院门旁倚着两个穿着皮甲、腰挎横刀的兵丁,其中一个歪戴着帽子,正嬉皮笑脸地上下打量着陈薪,“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是新来的吧?
要不要陪哥俩喝杯茶,解解乏?”
那***裸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目光,让陈薪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倒竖。
慌?
慌个屁!
就劳资现在这张脸,别说女装,就算披个麻袋都特么能穿出花木兰的效果!
再慌就真露馅了!
陈薪非但没有惊慌躲避,反而顿住脚步,微微侧过脸,用眼角余光冷冷地扫了那两个兵丁一眼。
那眼神,三分不耐,七分倨傲,带着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的疏离感,仿佛在看两只聒噪的苍蝇。
然后,极其轻蔑、极其傲慢地从鼻腔深处,重重地哼出了一个鼻音:“哼!”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碴子般的冷意的厌烦。
两个兵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和那惊鸿一瞥的冷艳给震了一下,脸上的猥琐笑容僵住了。
趁着他们愣神的功夫,陈薪己经抱着包裹,挺首了那并不存在的“傲人胸脯”,迈着一种看似镇定实则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的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院外更开阔的道路。
身后似乎传来兵丁低声的嘀咕:“啧……这新来的小娘们,脾气还挺大……不过长得真他娘的……”陈薪不敢回头,不敢停留,只是拼命加快脚步。
心里那点“穿上女装劳资就是大佬”的豪言壮语还没完全消散,一个更现实、更致命的问题就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往哪走?!
前身那个倒霉的“称心”被关在这里,压根就没出过这个院子!
对这鬼地方的结构布局完全一抹黑!
就在像只没头苍蝇般站在岔路口,心慌意乱、六神无主之际,旁边另一个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和他身上几乎一模一样的浅绿色襦裙、梳着双丫髻的小侍女,捧着一个空托盘,低着头快步走了出来。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径首朝着北边的一条青石小径走去。
陈薪眼睛猛地一亮!
天无绝人之路!
二话不说,立刻低下头,学着那小侍女微含胸、小步快走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下意识地微微吸了吸鼻子,心里虚得像揣了只兔子,砰砰乱跳,眼角的余光不停地左右扫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和可能出现的守卫。
然而,一路行来,所见却让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分。
这太常寺内部,似乎远没有想象中那般戒备森严。
除了院门口那两个明显是守院子的兵丁,路上偶尔遇到的几个守卫,要么抱着长枪靠着墙根打瞌睡,要么眼神放空望着远处发呆,一副百无聊赖、混吃等死的模样。
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严密看守。
“看来……这地方,对外紧对内松?”
陈薪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点,但警惕丝毫不敢放松。
带路的小侍女脚步轻快,七拐八绕。
就在陈薪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复杂的路径绕晕时,前方豁然开朗!
一座巍峨的朱漆大门出现在视野尽头!
门楣高悬,门口站着两排持戟的卫兵,盔甲鲜明,气势肃杀,与内部那些懒散的守卫截然不同。
到了!
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