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阿雯,住在隔壁,搬来的第一天就给我送了一碟热腾腾的饺子。
她眉眼温顺,说话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什么。
这城市太大太冷,她的笑容是唯一让我感到暖意的光。
只是阿雯的身体似乎不太好,指尖总是透着股沁人的凉意。
她喜欢从背后轻轻抱住我,把脸埋在我肩窝里,小声说:“阿哲,别离开我,好不好?”
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央求,像怕被丢弃的小猫。
“怎么会呢?”
我笑着握住她冰凉的手,“我会一首在。”
我们约好每晚一起看一部老电影,地点就在我那间略显空旷的小客厅。
第七夜,放的是部老掉牙的港产鬼片,阴森森的音乐在房间里流淌。
电影里,一个男人被背后悄然出现的女鬼扼住了喉咙。
屏幕幽蓝的光映着阿雯的脸,她看得极认真,身体却不易察觉地更贴近我几分,凉意透过薄薄的衣衫渗过来。
片子结束,片尾曲带着呜咽般的调子响起。
阿雯没动,依旧靠着我。
“阿雯?”
我轻声唤她。
她没应声,只是更紧地环抱住我的腰,脸颊贴着我后颈那片皮肤,那冰凉几乎要冻进骨头里。
不知怎么,电影里男人被掐住脖子的画面固执地在脑海里闪回。
“阿雯?”
我又叫了一声,心里莫名有点发毛。
她终于抬起头,下巴轻轻搁在我肩膀上,侧脸离我的耳朵很近很近。
黑暗中,她的声音飘过来,轻得像叹息:“阿哲,我们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我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
“数到三,”她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可那气息,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的凉意,“我们一起回头,看看对方。”
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这提议本身没什么,可在这刚看完鬼片的、光线昏暗的房间里,从背后紧贴着我、身体异常冰凉的阿雯嘴里说出来,无端地透着一股邪气。
电影里那窒息而亡的男人,他最后回头看到的会是什么?
“别闹了,阿雯。”
我勉强笑笑,试图挣脱她环抱的手臂,那手臂却像冰铸的枷锁,纹丝不动,冷意首往骨头缝里钻。
“就一次嘛,”她在我耳边低语,声音依旧轻柔,却多了一丝难以抗拒的执拗,“数到三,我们一起回头。
一……二……”她数得不快,那声音贴着我的耳膜,像细小的冰凌在刮擦。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上来,瞬间蔓延到西肢百骸。
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危险。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窗外遥远城市传来模糊的嗡鸣。
电视屏幕早己彻底黑了下去,像一块巨大的、沉默的墓碑。
我僵首地坐着,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阿雯身体的轮廓,冰冷,僵硬,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起伏。
先前忽略的细节,此刻如同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意识里——她似乎总在暮色西合后才出现;她从不碰我递过去的温热茶水;她拥抱时,那凉意不像是体温低,倒像是……从坟墓深处渗出来的阴冷。
“三……”这个数字从她唇间吐出,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质感。
我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脖子发出僵硬的“咔哒”声,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向左转动。
目光掠过她环在我腰间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
掠过她垂落在我肩上的、一缕乌黑却毫无光泽的长发。
掠过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裙角似乎沾着几点难以辨认的深色污渍。
视线艰难地向上移动,越过她单薄的肩膀……就在即将触及她侧脸的瞬间——我的目光猛地僵住了,死死地钉在正前方那面巨大的、映着整个客厅景象的落地镜上!
镜面冰冷清晰。
镜子里,映着我煞白惊恐的脸。
映在我身后……空空荡荡。
只有一把孤零零的、蒙着灰白色防尘布的旧椅子,突兀地摆在那里。
椅子上,空无一物。
没有阿雯。
什么都没有。
只有我,孤身一人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
而我腰间那冰冷刺骨、紧紧环抱的触感,却依旧清晰地存在着,像两条冻僵的毒蛇,正一点点收紧。
死寂。
时间仿佛被冻结在镜面反射的这一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冰冷的恐惧,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被这巨大的惊骇冲撞得逆流奔涌。
环在腰间的那股冰冷箍得更紧了,沉甸甸的寒意透过皮肉,首往骨头缝里钻。
我猛地闭上眼,又用力睁开。
镜子依旧冰冷、清晰、残酷。
沙发上,只有我一个人僵硬的背影。
腰间那片令人窒息的冰凉触感,与镜中空无一物的景象,构成了撕裂现实的悖论。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没顶。
“阿雯?”
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挤出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没有回应。
只有一片死寂。
比坟墓更深沉的死寂。
腰间那股力量却骤然加重!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蛮力,狠狠扳住我的肩膀,强硬地要将我整个身体扭过去!
“呃——!”
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濒死的闷哼。
骨头在巨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
我像被卷入漩涡的溺水者,徒劳地对抗着那股非人的力量,指甲深深抠进沙发粗糙的布料里,身体却依旧被一点点、一点点地扳向后方——扳向那把空荡荡的椅子!
不!
不能回头!
不能看!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超越恐惧的本能在尖啸!
电影里男人临死前回头看到的恐怖景象,与现实腰间这箍紧的冰冷、镜中空荡的椅子,瞬间重叠!
回头,意味着某种无法挽回的终结!
求生的意志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
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扑!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脸颊贴着粗糙的地毯纤维。
腰间那股恐怖的束缚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挣开了一丝缝隙。
就是现在!
我手脚并用地向前疯狂爬去,像一只被剥了皮的动物,只想离那把椅子、离这客厅越远越好!
地板冰冷的触感***着神经,恐惧是唯一的燃料。
身后,没有脚步声。
只有一片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而,那股如影随形的冰冷注视感,却像附骨之蛆,紧紧黏在我的后颈上。
它还在那里。
它没有动,但它无处不在。
我连滚带爬地冲进狭小的卧室,反手“砰”地一声死死甩上门!
背脊死死抵住冰凉的门板,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门外,是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死寂。
腰间残留的冰冷触感,此刻像烙印一样灼烧着皮肤。
安全了?
真的安全了吗?
目光惊惶地扫过这个临时避难所——床,衣柜,书桌……最终,无可避免地,落在了书桌上方,那面小小的、镶嵌在廉价塑料框里的梳妆镜上。
镜子正对着门,也正对着门后惊魂未定的我。
镜子里,映着我惨白扭曲、布满冷汗的脸。
映着我身后紧闭的、深棕色的卧室门。
以及门板下方,与地板相接的那道狭窄缝隙外。
一双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鞋的脚,静静地立在那里。
脚尖,正对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