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住清芷院
一个带着哭腔的急切声音响起。
沈昭还没看清,就被一双温暖柔软、戴着翡翠戒指的手紧紧抓住手臂,力道大得让她蹙眉。
抬头,一张保养得宜、略显丰腴的脸映入眼帘。
沈夫人约莫西十,珠翠环绕,绛紫锦缎袄裙华贵,此刻眼里蓄满泪水,心疼地摩挲她冻红的脸颊和冰冷的手。
“瞧瞧这小手,作孽哟,快进来!”
沈夫人一边哭一边不容分说地将她往朱漆大门里拽,像找回失落的珍宝。
沈昭僵硬地被拉着跨过高门槛。
雕梁画栋,灯火通明。
她顺从地依偎在沈夫人臂弯里,像个受尽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
只是当那只怜爱的手抚上她沾雪枯黄的发顶时,她身体绷紧了一瞬。
厚重的大门合拢,隔绝风雪。
沈昭被半拥着穿过垂花门,踏上抄手游廊。
宫灯柔和,暖香熏人。
廊下侍立的丫鬟仆妇屏息垂首,但沈昭敏锐地捕捉到那些低垂视线里的好奇、探究,甚至一丝轻蔑,如芒刺背。
她始终垂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双露趾破棉鞋上。
鞋底的泥泞在光洁的青砖上留下一个个刺眼肮脏的印记,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声的嗤笑上。
“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沈夫人搂紧她,声音哽咽,“你爹…老爷近段时日不在府中,伴驾皇上微服私访去了。
可怜的孩子,以后有我们疼你,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微服私访?
沈昭心底涌起一股尖锐的讽刺。
呵,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穿着粗布衣裳走一遭,就能看到人间疾苦了?
我在的那个村子,饿死的孩子连圣驾经过的黄土都啃不到。
不过是场精心编排的戏罢了。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沉稳,规律,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是沈珏。
他没有并行,只隔着几步距离。
沈昭不用回头,也能清晰感受到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探针,在她背上反复逡巡,比任何偷觑都更让她脊背发凉。
这位沈府的嫡长子,未来的顶梁柱,年纪轻轻己是太子少傅,位高权重,为东宫办事,是真正手握实权的人物。
“夫人,我带姑娘去她院里歇下吧。”
一个穿着体面、约三十岁的管事媳妇快步上前行礼,眼神飞快地在沈昭身上扫过,带着评估。
“好!
王妈妈,快带昭姑娘去清芷院!
仔细伺候!”
沈夫人连声吩咐,又对沈昭温言,“昭儿,你先去梳洗暖和暖和,换身干净衣裳。
我…回头就来看你。”
她似乎想自称“母亲”,又咽了回去。
沈昭顺从点头,声音细弱:“是,夫人。”
眼眶适时地泛红,像受惊的小鹿。
王妈妈上前搀扶。
沈昭压下袖中几乎要本能反击的冲动,任由对方扶住自己小臂。
她被引着离开主院灯火,转向一条偏僻小径。
沈夫人殷切的目光和沈珏冰冷的注视终于被抛在身后。
小径积雪未扫,枯枝呜咽,只有零星风灯摇晃。
王妈妈沉默引路,脚步咯吱作响。
片刻后,在一处小小的独立院落前停下。
院门虚掩,透出微弱光。
“清芷院到了。
委屈姑娘暂时歇脚。”
王妈妈推开门,语气平淡,“热水在屋里,姑娘自便。”
她屈膝一礼,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完成例行公事。
院门吱呀关上,隔绝了外界。
小院里,正房和两侧耳房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清冷孤寂。
一株半枯的老梅树在雪中伸展着嶙峋枝桠。
风雪似乎小了,寒意却更刺骨。
沈昭独自站在院中,脸上那一路强撑的温顺、怯懦如同面具般碎裂剥落。
她缓缓抬头,环视这方被高墙圈住的天地。
她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家?
我的家早就在血和雪里碎掉了。
她无声地走向亮灯的正房,推开门。
一股夹杂霉味的暖意扑面。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但比起从前居住的破庙己是天壤。
墙角炭盆哔哔作响,桌上放着冒热气的铜盆。
沈昭反手关上房门,彻底隔绝。
狭小空间里,只剩她和炭盆明灭的红光。
背靠冰冷门板,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凝成白雾消散。
紧绷的身体一寸寸放松,如同卸下千斤重担。
冰封千里的沉静取代了所有伪装,在昏暗光线下,那双抬起的眼眸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