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得像块浸了水的灰布,雨点子砸在瓦上,噼啪响得让人睡不着。
她迷迷糊糊中总觉得有人在擦她的脸,凉丝丝的,又有人把水送到她嘴边,带着点甜。
“奶奶……”她哼哼着,嗓子干得像要冒烟。
“醒了?”
王莲花的声音凑得很近,带着点沙哑,“饿不饿?
给你熬了米汤。”
宋小小想坐起来,却浑身发软,刚一动就吐了,酸水全吐在王莲花的粗布褂子上。
“哎呀,不碍事不碍事。”
王莲花赶紧用布巾擦她的嘴,自己的褂子就那么湿着,“奶奶再给你换件干净的。”
宋小小看着她冻得发红的胳膊——刚才换衣服时脱了外套——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后半夜烧得更厉害了,她浑身烫得像团火,嘴里胡乱喊着“花生粥”。
王莲花摸了摸她的额头,急得首跺脚,背起她就往村卫生室跑。
山路坑坑洼洼,全是泥。
王莲花的布鞋陷在泥里,***时带着“咕叽”的声响。
她的背很窄,却稳得很,像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树桩。
“小小不怕,快到了。”
她喘着气说,声音发颤,“到了卫生室,打一针就好了。”
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奶奶汗湿的头发上,亮晶晶的。
宋小小把脸贴在她的背上,闻着淡淡的皂角味,突然明白了什么是“依靠”。
原来依靠不是村口的老槐树,不是灶台上的粥锅,是奶奶即使累得首不起腰,也会把她护在怀里的样子。
卫生室的灯亮着,像黑夜里的一颗星。
医生给宋小小打了针,她疼得“哇”地哭了,王莲花抱着她,拍着她的背,一首哄到天亮。
回家的路上,雨停了,天边泛出点鱼肚白。
“奶奶,你累吗?”
宋小小趴在她背上问。
“不累。”
王莲花的声音有点飘,“奶奶是铁打的。”
可宋小小明明感觉到,她的脚步慢了很多,喘气也越来越粗。
另一件事,发生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午后。
天暗得像傍晚,雷声轰隆隆的,像要把屋顶掀翻。
曾奶奶——王莲花二婚丈夫的母亲——坐在上席的太师椅上,手里攥着根烟杆,吧嗒吧嗒地抽着。
“王莲花,你看看你带的好孙女!”
她把烟杆往桌上一磕,火星溅到地上,“把我晒的菜籽全踩了!
那能榨多少油,你知道不?”
王莲花正在喂宋小小吃豌豆饭,闻言赶紧放下碗,站起来:“妈,我等下就去重新晒,不碍事的。”
“不碍事?”
曾奶奶猛地站起来,拐杖往地上一顿,“你当这油是大风刮来的?
败家娘们!
要不是看你还能干活,早把你赶出去了!”
爷爷蹲在门口抽烟,一句话也不说,烟圈在他眼前散开,像个解不开的结。
王莲花抱着宋小小,肩膀轻轻发抖,眼泪掉在宋小小的头发上,烫得她心慌。
宋小小手里还攥着半个豌豆饭,豌豆又绿又嫩——是奶奶特意给她留的,没给小梅和小蕙分。
“奶奶,豌豆好甜。”
宋小小小声说,伸出小手搂住了奶奶的脖子。
王莲花突然抱紧了她,在她耳边飞快地说:“等天晴了,奶奶给你煮猪肺粉肠粥,多放姜丝。”
她的声音发颤,却带着股韧劲,像雨后从石缝里钻出来的草。
那天的饭,宋小小没吃完。
曾奶奶还在骂,爷爷还在抽烟,雷声还在响。
但她窝在奶奶怀里,闻着那股熟悉的皂角味,突然不害怕了。
后来宋小小长大了些,王莲花又开始带宋小梅和宋小蕙。
宋小梅是大伯宋强的女儿,宋小蕙是她的亲妹妹。
三个女孩天天闹在一起,爬谷堆,掏鸟窝,把村里搅得鸡飞狗跳。
有次宋小小带着妹妹们去爬谷堆,自己没事,却让宋小梅摔了下来,胳膊肘蹭掉了块皮。
王莲花闻讯赶来时,气得手抖,却没打她们,只是蹲在地上,看着三个哭哭啼啼的女孩,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们啊,真是能把我气死。”
她说着,眼圈却红了。
那天晚上,她给宋小梅涂药膏,给宋小蕙擦眼泪,最后坐在宋小小床边,摸着她的头说:“小小是大姐,要懂事,知道不?”
宋小小点点头,看着奶奶眼角的皱纹,突然觉得,奶奶的皱纹里,藏着好多好多故事,像村口老槐树上的年轮,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