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骁缩着脖子推开"极速网吧"的玻璃门时,睫毛上己经结了一层白霜。
"包夜十块,押金二十。
"网管头也不抬地敲着键盘,头顶的日光灯管在陈骁脸上投下青白的光。
他数出三张皱巴巴的纸币,特意选了最角落那台贴着"鼠标左键不灵"纸条的机子——这种故障机每小时能便宜五毛钱。
屏幕蓝光映着他冻得发青的脸,钱龙软件熟悉的界面在512K拨号网络的***中缓慢展开。
陈骁从磨破边的帆布包里掏出笔记本,第三十七页的表格里密密麻麻记录着近三年所有跌破净资产的股票。
当他用冻僵的手指敲下"PB<1"的筛选条件时,呼吸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白雾。
"西陇矿业,市净率0.82,股东人数较上季度减少12%......"陈骁的钢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迹在泛黄的纸页上洇开个小圆点。
这家西北的矿产公司从去年开始就躺在破净股名单里,股价走势像条僵死的蜈蚣,但最近二十个交易日的换手率突然降到0.3%以下。
他调出周K线图,那些细碎的十字星在屏幕上连成诡异的沉默。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卷进一股裹着羊肉汤香气的寒风。
"又来看股票啊?
"面馆家的女儿端着青花瓷碗走过来,蒸汽在她冻红的鼻尖凝成水珠。
陈骁下意识合上笔记本,屏幕上的K线图却来不及关掉。
"我妈让我送来的。
"林雪把汤碗放在泡面桶堆成的"堡垒"旁,"她说你总吃方便面伤胃。
"浓白的汤面上浮着翠绿的香菜,几片带软骨的羊肉在碗底若隐若现。
陈骁的喉结动了动,摸出两个钢镚推过去,却被女孩的手挡回来。
"你帮我看看这个。
"林雪从围裙兜里掏出张存折复印件,开户行红章旁印着"三年期定期存款,年利率2.52%"。
她的指甲油剥落得斑驳,食指正点着利息计算栏:"他们说买国债能多半个点?
"陈骁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三天前在证券营业部厕所隔间,他亲耳听见客户经理打电话:"现在存定期的都是傻子,明年通胀起来连本都保不住......"此刻他盯着存折上工整的手写体,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牡丹刺绣钱包——红绸内衬里那张同样字迹的定期存单。
"别碰国债。
"话出口时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要买就买......"鼠标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西陇矿业的日线图上,尾盘最后五分钟突然出现三笔西位数的买单,把分时线硬生生拽高两个点。
林雪凑近屏幕的瞬间,陈骁闻到她发梢的茴香味道。
"这些红红绿绿的柱子是什么?
"她指着MACD指标问。
陈骁刚要开口,余光瞥见窗外有个佝偻的身影正贴着玻璃往里张望。
那人裹着褪色的军大衣,手里攥着半截熄灭的烟头,混浊的眼睛像两汪冻住的沥青。
"这碗汤值三块。
"陈骁突然抓起钢镚塞进林雪掌心,"明天中午......"话没说完,女孩己经掀开厚重的棉帘。
门轴吱呀声中,他听见风雪里漏进来半句:"我爸说营业部在招擦白板的......"凌晨两点西十七分,陈骁终于捕捉到那个规律:每当西陇矿业的卖一挂单超过五万股,就会神秘消失。
他翻出半年前的《证券时报》,在泛黄的"产经版"找到条两百字的简讯:"西陇矿业取得采矿权续期......"配图里戴安全帽的领导身后,隐约可见印着"钼"字的矿车。
鼠标滑轮突然卡住,网吧的破空调发出垂死般的嗡鸣。
陈骁把冻僵的手伸向汤碗,发现羊油己经凝成乳白的脂膜。
当他用勺背戳破凝脂时,整碗汤突然泛起细密的涟漪——不是他的手在抖,是屏幕上的西陇矿业在***竞价前突然涌出十万股买单。
"要开市了......"陈骁抓起羽绒服往外冲,却在门口跟个黑影撞个满怀。
军大衣老头弯腰捡起滚落的搪瓷杯,杯壁上"先进工作者"的红字在雪地里格外刺眼。
"年轻人,"沙哑的声音混着浓重的烟味,"知道为什么冰层下的鱼群要围着水草转吗?
"陈骁愣神的刹那,老头己经蹒跚着消失在街角。
他摸出牡丹钱包时,指尖触到内层硬质的存单。
母亲化疗最后阶段攥着这张纸说的"救命钱",此刻正在他掌心跳动成滚烫的烙铁。
证券营业部的卷帘门刚升起半人高,陈骁己经蜷身钻了进去。
开户柜台前摆着"现场开户赠金龙鱼"的易拉宝,穿西装的小伙子正给晨练的大妈讲解"政策底"。
"我要买西陇矿业。
"他把身份证和存单拍在柜台上,钢印下的"陈美芳"三个字让柜员多看了他一眼。
当交割单从针式打印机里吐出来时,窗外的雪停了。
三万两千股成交价2.88元,陈骁盯着资金余额栏的"16.42元",突然发现自己在笑。
他攥着存根转身时,看见林雪正在大厅柱子后擦白板,深蓝色的工装袖口沾着粉笔灰。
走出营业部时,晨光正劈开云层。
陈骁在巷口的公用电话亭拨通长途,表舅在建筑工地的声音混着打桩机的轰鸣:"你妈那钱......""半年。
"陈骁的指甲掐进掌心,"开学前一定还上。
"挂断电话时,硬币落进退币口的脆响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
他望着雪地上自己歪斜的脚印,忽然想起那个关于冰层鱼群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