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证券营业部的大厅立柱后，看着电子屏上西陇矿业的股价在2.81到2.83元之间织出细密的蛛网。
穿红马甲的交易员挨个给中户室的茶杯续水，保温瓶嘴喷出的白汽与显示屏的绿光纠缠在一起。
"小伙子，新来的？
"坐在塑料椅上的秃顶男人突然开口，他膝盖上摊着本《短线是银》，书页间夹着根油亮的牙签。
"这票的庄家还在吸筹呢。
"他努嘴指向西陇矿业的分时图，锯齿状的走势像条奄奄一息的鱼。
陈骁的喉结动了动，羽绒服内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表舅发来的短信："***钱月底到期"。
他摸出牡丹钱包，三张百元钞是昨晚在网吧通宵给人代练《传奇》挣的。
当指尖触到那张写着"陈美芳"的存单时，交易大厅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西陇矿业的卖三档位上，毫无征兆地挂出十万股卖单。
陈骁看着2.79元的报价把分时线砸出个缺口，手心里沁出的汗珠把交割单上的油墨洇得模糊。
穿深蓝工装的林雪正踮脚擦拭公告板，粉笔灰落在她扎马尾的皮筋上，像撒了层雪。
"量比0.23，换手率0.17%，庄家洗盘呢。
"秃顶男人不知何时凑到身后，烟味混着韭菜味喷在陈骁后颈。
他翻开那本《短线是银》，泛黄的扉页上潦草地画着波浪线："瞧见没？
C浪下跌。
"陈骁的瞳孔突然收缩。
西陇矿业的买一价位出现连续的三位数买单，像是暗夜中亮起的萤火。
当股价被缓慢托回2.80元时，他冲进柜台抓起电话委托单，填数字的手抖得把"3"写成了波浪线。
"全仓买入，现价。
"他把身份证拍在柜台上，背后传来秃顶男人的嗤笑："嫩韭菜。
"当天收盘时，西陇矿业的分时线画出一道诡异的"门"形。
陈骁蹲在营业部厕所隔间，把交割单展平在膝盖上：追加的九千股把成本压到2.79元，可用资金只剩17块3毛。
冲水声响起时，他听见门外两个客户经理的对话："那个西陇......听说矿上死了人......"夜里的网吧冷得像冰窖。
陈骁盯着F10资料里"钼精矿价格同比下跌12%"的字样，手边的泡面汤己经凝出油花。
凌晨两点十七分，西陇矿业突然出现在深市跌幅榜，五分钟内涌出二十笔万手卖单。
"跌停了。
"网管嚼着辣条凑过来，显示器蓝光映着他嘴角的红油，"要我说就该买贵州......"陈骁猛地起身，椅子腿在地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冲进巷子时，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像碾碎谁的骨头。
自动取款机的蓝光屏显示余额：86.57元。
陈骁把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身后早点摊的鼓风机正把煤烟吹进他后颈。
母亲化疗时攥着存单的手突然浮现在眼前，指节白得能看见淡青的血管。
"这不是陈姐的儿子吗？
"粮油店王婶的惊呼炸响在耳边。
陈骁转身时撞翻了豆浆桶，乳白的浆液在雪地上漫成狰狞的爪印。
"你爸满世界找那张存单......"王婶的声音被呼啸而过的救护车切断。
人民医院走廊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陈骁透过观察窗看见父亲躺在三床。
心电监护仪的曲线让他想起西陇矿业的分时图，每次波峰都像在嘲笑他的愚蠢。
当护士递来缴费单时，他看清那个数字：两万八千六百元。
"钱呢？
"父亲的咆哮震得输液管簌簌抖动，"那是***......"陈骁倒退着撞上移动担架车，纱布和药瓶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他看见林雪站在护士站前，深蓝工装外套着件不合身的白大褂，手里拎着的保温桶正冒出热气。
太平间的铁门在走廊尽头开合，带出股刺鼻的福尔马林味。
陈骁缩在消防栓旁的角落里，手机屏幕上是西陇矿业连续第三个跌停板。
当林雪把温热的饭盒塞进他手里时，他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响。
"营业部在招夜间保洁。
"林雪的声音轻得像雪落，"说是能旁听股评讲座......"她指尖划过盒饭里的煎蛋，油星在冷掉的米饭上画出个残缺的圆。
第二天清晨，陈骁在网吧厕所吐空了胃袋。
镜子里的人眼眶乌青，嘴角还沾着泡面残渣。
当他用冷水抹脸时，隔间里传来手机外放的早间新闻："......矿业安全事故致十二人被困......"西陇矿业的跌停板封单在***竞价就超过流通盘的5%。
陈骁攥着交割单冲进营业部时，秃顶男人正举着《中国证券报》嚷嚷："我说什么来着？
ST警告！
"报纸头版的黑体字刺得他视网膜生疼："西陇矿业涉嫌信披违规"。
客户经理的隔间玻璃映出陈骁扭曲的脸："现在割肉还能剩三成......"打印机吐出新的交割单时，他看见"成交价2.25元"后面的红色负号，像道淌血的伤口。
雪又下了起来。
陈骁蹲在营业部后巷的垃圾箱旁，把交割单撕成雪花大的碎片。
当最后一片纸屑消失在风雪中时，搪瓷杯磕碰的声响从头顶传来。
军大衣老头佝偻着背，杯口的热气在胡茬上凝成白霜。
"冰层下的鱼，"老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得学会用鳃滤掉泥沙。
"陈骁抬头时，一滴雪水顺着生锈的消防梯砸在交割单碎片上，洇开了那个血红的-3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