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星在万米高空捕捉到这微不足道的死亡,辐射曲线无声勾勒出毁灭的形状。
非洲大陆沉睡的脉搏在晨曦中被惊醒。
乌昆杜村窝在稀树草原边缘,泥土夯筑的茅草屋像是大地本身延伸出的疮疤。
村尾最破败的那间小屋里,少年比利仰面躺在兽皮褥子上,身体绷得像一张硬弓。
他眼珠惊恐地乱转,晨光穿过屋顶的破洞投下光柱,照亮空气中悬浮的微尘。
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旧T恤。
“妈…骨头里好像…有冰渣在碾…”比利的声音断续含糊,嘴唇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角落里熬煮着草药的母亲阿依莎猛地抬头,陶罐里滚烫的棕绿色药汁泼出来,烫红了她的赤脚。
她冲到床边,一把攥住儿子冰冷、颤抖的手,声音又尖又利。
“胡说什么!
就是夜风着凉了——”话音未落,她的儿子,她十二岁的儿子,突然发出一声非人的、被扼住脖子般的抽气声。
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如同无形的巨手攥紧了他全身每一寸肌肉和骨骼。
床板在疯狂的扭动下发出不堪重负的***。
下一秒,恐惧穿透了阿依莎的瞳孔。
比利***在短裤外的小腿上,健康的古铜色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水分与活力。
那紧绷而富有弹性的肌理,在呼吸之间变得松弛、塌陷,如同燃烧的纸张边缘,迅速地变灰、起皱。
细小的皮屑飞雪似的从他腿上飘落下来。
皮肤松弛塌陷,皱纹像蛛网般急速在他年轻的面庞上蔓延。
他的声音陡然苍老,浑浊不堪,如同砂纸在摩擦。
“比利!”
阿依莎扑上去,不顾一切地想按住儿子剧变的身体。
指腹触到的却不再是少年的光滑,而是某种干枯、脆硬,如同脱水木材般的质感。
她颤抖的手指拂过儿子的脸颊,那刚刚还光洁饱满的脸庞,此刻沟壑纵横,几缕枯槁的白发正顽强地从浓密的黑发根部钻出。
指甲变黄、变厚,边缘像脆弱的贝壳一样片片剥落,掉在污渍斑斑的兽皮上。
“我冷…冷…”少年比利的声音被塞在一个漏风的、破旧风箱般的喉咙里,浑浊沙哑,“冰…把骨头刮穿了…”他猛地咳嗽起来,一团带着恶臭的血沫喷在母亲胸前陈旧的蓝印花布上。
阿依莎发出短促凄厉的哀鸣。
这声音惊动了屋外。
邻居们,刚被晨曦唤醒,带着惺忪睡意,探头探脑地聚拢过来,拥挤在低矮歪斜的门框外。
他们的目光穿过人群缝隙,落向屋里的少年——那己是一具包裹在少年衣衫里的、急促老化着的躯体。
惊骇的沉寂只维持了一瞬。
恐慌如同烈性炸药,轰然引爆。
“诅咒——是神灵的怒火啊——!”
“快跑!
别碰他!
恶魔的气息会传染!”
惊恐的叫喊如同群鸦聒噪炸开。
靠近门口的人猛地向后撞去,一片混乱推搡。
有人失足跌倒,立刻被几双脚踩踏,发出痛呼和更尖锐的叫骂。
瘦高的村医老塔巴,顶着一头稀疏的白发,硬是拨开恐惧的人群挤了进来。
他从随身的破旧牛皮药囊里,摸索出一台闪着微光的便携式扫描仪,只有巴掌大小。
这玩意儿可是稀罕物,耗费了十张上好的羚羊皮才从黑市换来的二手货,电池老化得每次只能用几分钟。
塔巴颤抖的手勉强稳住仪器,压向比利枯槁凹陷的胸口。
微弱的光芒扫过。
屏幕上跳出一串杂乱的数据流。
最终,一行猩红的加粗警告强行定格:端粒活性异常衰减!
老塔巴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这行字,嘴无声地张开又合上,手里的仪器当啷一声掉在泥地上。
—冰冷的、绝对精确的数据,流淌在万米高空之上冰冷的人造星体核心深处。
中国“昆仑一号”地球遥感观测卫星,庞大的复合结构无声掠过非洲大陆东海岸上空。
一组特殊模块悄然激活,指向坐标:南纬X度X分,东经X度X分——乌昆杜村。
无形的探测波束穿透大气层,温柔地覆盖了那片稀树草原的边缘地带,深入地壳,捕捉着生命的本质信号。
卫星体内庞大的数据矩阵飞速运行。
地面接收站:西北某省,代号“烛龙”的综合监控中心。
巨大的球形主控空间里,幽蓝色的冷光笼罩着每一寸空间。
一面面曲面屏幕如同深邃宇宙的碎片,拼合在视野所及的每一处弧壁上。
“报告,昆仑一号T-17区域定向扫描完成。”
一个冷静的女声响起,来自一位短发齐耳的操作员,“目标区域生物量指数异常!
报告数据模型处理结果……B-3区域(即乌昆杜村),植被叶绿素浓度指数,3小时内断崖式下跌78%!
大气甲烷浓度局部陡升!”
死寂的主控大厅被这声音刺破。
操作员们都抬起头,望向中央最宏伟的那块主屏。
复杂的多光谱成像数据流中央,一个刺眼的红点正在疯狂闪烁。
那红点标识的区域,在卫星俯瞰的热成像上,本该代表旺盛植物叶绿素含量的温暖深绿色,己经褪尽,变成一片毫无生气的、冰冷的灰。
一条急剧跳落的猩红曲线横亘在侧面副屏上——它像一个垂死病人的心电图,几乎笔首地,断崖般坠向零点。
卫星主控中心顶层观察室。
一面巨大的落地舷窗后,站着一个身影。
盘熙将军肩宽背厚,橄榄绿的军装一丝褶皱也无,肩头的将星熠熠生光。
他没有坐在舒适的椅子上,只是背着手,伫立在冰冷的舷窗前,身形像钢浇铁铸般岿然。
窗外的巨幕上,实时数据无声地流淌。
代表乌昆杜村生物量指数的猩红色数字,每一次眨眼都向下跳跃一个惊心的数值。
卫星热成像图在另一块屏幕上展开。
那块冰冷的灰***域还在扩大,颜色持续黯淡,如同皮肤上一块飞速扩张的***疮口。
“报告!”
门被推开,一名参谋军官大步走进观察室,神情绷紧,“烛龙中心急报!
T-17区域内,‘昆仑一号’最新捕捉到急速增大的生命磁场混乱旋涡!”
参谋语速很快,却字字清晰,“特征……匹配度87%指向……”他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指向2019年‘夸父’项目中……归档为A级威胁的‘枯寂扩散模型’。”
“枯寂扩散模型?”
盘熙沉声重复这几个字。
他的脸在舷窗外数据的冷光下显得更加轮廓分明,像刀削斧劈的石像。
他的视线没有离开屏幕上那片蔓延的死灰。
“将军,”参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烛龙申请启动最高预警预案,建议指令代码:‘女娲’……”盘熙的目光骤然凝结,像鹰隼锁定了猎物。
他转过身,步伐沉重,走到中央控制台前。
宽大的手掌落在光滑的合金控制面板上。
“调取‘夸父计划’核心档案——‘枯寂种子’威胁模型详细数据组。”
盘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钢铁摩擦般的质感,每个字都砸在安静的观察室里,“启动所有对地观测星座,扫描半径扩展到全球所有大陆边缘聚落。
一个点都别给老子漏掉。”
他稍作停顿,手指猛地戳中屏幕上那个正在死去的村庄影像,语气陡厉,“这——就是我们一首在等的那个信号!
撕开它的伪装。
现在!”
—华盛顿特区,F街一栋缺乏特色的灰色大楼深处。
地下七层,空气带着压缩机和精密仪器散热的低频嗡鸣。
荧光灯光线惨白,照在金属桌面上倒映出模糊的人影。
一个发际线严重后退、穿着笔挺灰色西服的男人靠在椅背上,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不断闪烁着幽蓝电光的电子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浓郁的人工蓝莓烟雾缭绕着上升。
桌面另一头,悬浮着一份光幕文件。
报告内容简略却触目惊心:标星号紧急报告:卫星数据异常。
乌昆杜村(东非区域)出现急速群体性生理系统崩溃事件。
初步扫描反馈:对象生命体征特征强烈吻合快速生理老化模型推测值。
最后一行加粗的注脚如同无声的警告:检测点发现端粒异常缩短迹象,需介入采样分析确认。
这份报告右下角,清晰地标注着来源:WHO - 生物威胁监控协调处-内部加密简报。
“啧……真快。”
灰色西服的男人吐出一口浓重的蓝莓味烟雾,电子烟的光芒在他下巴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他伸出另一只手,像拂开灰尘一样随意地在光幕上一挥,调出一个标着最高密级盾牌标志的验证界面。
“第西级权限:夜枭。”
光幕闪烁了一下,文件内容旁浮现出一行冰冷的猩红色授权通过印鉴。
“执行。
清理所有原始监测记录及WHO原始报告储存区块。
痕迹级别:抹除(Alpha级)。”
他对着空气说。
几秒钟后,光幕上的文件内容开始快速虚化、分解,如同被无形的手抹去画布上的图像,最终化作细碎而微弱的像素雪点,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连数据删除日志都不会生成。
男人最后看了一眼恢复空白的桌面,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他惬意地将电子烟凑到嘴边,又深吸了一口。
幽蓝色的烟雾在惨白灯光下弥漫开,混合着数据彻底消亡后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臭氧气息。
他身后巨大的弧形屏幕上,数字如同瀑布般流淌。
代表某颗隐秘监控卫星探测点的光标在世界地图上快速移动。
突然,另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南亚次大陆边缘的一个不起眼红点也开始异常闪烁,频率和强度在以惊人的速度飙升。
光标旁边的一行小字跳变了一下:异常生物量指数变化:-94.6%…-95.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