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却发现凭空多了个远房表弟。
原来这些年我送出的钱,都用在他身上。
他不想去当大头兵,便让爹娘再次送我入宫,做朝天女。
朝天女,为皇帝殉葬,保父兄仕途高升。
我不愿意,他们就卖了我,给商贾人家借腹生子。
难产血崩时,我绝望的祷告上苍。
“若能重来,我不会再顾忌半分亲情。”
再睁开眼,回到了出宫的前一日。
我迫不及待的写下家书,托太监交到了父亲手里。
“女儿帮你和弟弟在宫里寻了个不错的差事。”
宫里的差事自然不错。
只是要割去你们最“尊贵”的命根子罢了。
1、我带着太后赏赐的金钗回了家。
入宫前,娘就患了重病,大夫给开的药方需要人参作配。
所以这些年在宫里得到的赏赐,我全都托出宫采买的太监送到家中。
只希望娘的病能尽快好起来。
十年未见。
家里竟然多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他与我年纪差不多,却穿的绫罗绸缎,腰上挂着不菲的玉佩。
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和这个四处漏风的家并不相配。
“还不给你弟弟问安?”爹架着鸟笼,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人的衣服料子如出一辙。
那所谓弟弟,只上下打量我,语气里满是不屑。
“爹,她这穷酸容貌,能竞选朝天女吗?”朝天女?我不敢细想,闪身进门,看见的是病榻上的娘,挑着灯花做针线活。
她见了我,眉眼间尽是不耐。
“总算回来了,这些本该是你来做。”
她丢下手里的衣服,骨瘦如柴的手,夺走我头上的金钗。
“阿欢。”
她亲昵的唤着屋外的年轻人。
“快来,这金钗你拿去当了,也能说个不错的媳妇进门。”
“他是谁?”我听见自己干哑的声音。
“魏家这一脉仅有的儿子,你乡下大伯家的。”
“来咱们家里做什么?”爹逗着笼子里的鸟,语气里是理所当然。
“男儿志在四方,当然是来京里做官的。”
做官?穷了八辈子的祖坟,怎好意思说出这份话!最可恨的,是我送出宫的那些钱。
全都成了爹和表弟吃喝嫖赌的经费,连人参的须子都不曾买过。
“税官说了,从今年起,一家出一个男儿当兵。”
“你弟弟自然不能去,爹想着,你出宫以后也没了生计,自然要寻个好去处。”
他讪笑着,和当年哄我入宫做宫女时一模一样。
“现如今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去宫里做朝天女,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不去。”
本以为,他最多是嫁了我,换一份不错的礼金。
原来竟打着这份心思!朝天女,进了宫便是皇帝的陪葬品,皇帝驾崩之后便要即刻上路,一条白绫悬梁自尽。
京中多数人家为了升官发财,把女儿送进火坑。
如今算盘竟敲在了我头上。
见我执意不愿,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笑的阴险。
“没关系,还有第二个选择。”
“城南的许老爷如今四十而立,却缺个传香火的,家里夫人不愿他纳妾,所以想买个肚子生儿子。”
爹把手指伸了出来:“五十两白银,还能保你弟弟不去当大头兵,买你一年,值!”如今想跑,已经晚了。
我把求救的目光递给娘亲。
她却视若无睹,还反过头来劝我。
“你如今年纪大了,嫁不到好人家。
能有人看中你的肚子,是祖宗保佑。”
说什么祖宗保佑。
明明是以我为饵,利用完最后一丝价值!被两个男人绑着推上马车时,我绝望的闭上眼。
世人常说孝字当先。
靠埋葬一生来成全的孝道,真的对吗?2、商贾人家的妾,最是步履薄冰。
更何况,我连妾都不算。
我是卖了肚子的奴婢。
寒冬腊月,我大着肚子跪在院子里洗衣服。
许夫人看我总是不顺眼,连她的恭桶都要我来倒。
偶尔因为身子笨重怠慢了几分,她便嚷开了骂,说我不知羞耻,一个奴婢也想着做主子。
那许老爷不管后院的事。
他只要我肚子里的儿子平安,其他的,无所谓轻重。
爹和弟弟拿了银两和卖身契就走,半年多了,一次都不曾来见过。
偶尔,许夫人会跟我说他们的近况。
“你那兄弟,京城里出了名的瓢虫!前些天还追着人家清白姑娘拉小手,被人家家奴打了一顿!”说罢,鄙夷的看了我一眼。
“你这个姐姐能是什么好货色?早就说让老爷货比三家,非不听!”她的骂声从正午一直到日落,我就那么跪在地上,安静听着。
直到我下身见了红。
像是曾在宫里陪着太后赏的雪中寒梅。
稳婆请了三四趟,我死死抓着床上的帷幔,痛的毫无力气。
好疼啊。
身下像是堵了块巨石。
绝望的呼吸不畅时,我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娘”。
那稳婆用粗布堵上我的嘴。
我只能看见一盆盆血红端了出去,下身坠的失去知觉。
这个孩子,并不足月份。
拽出来时,已经断了生气,我听见稳婆的感叹,和许夫人的谩骂。
“没用的东西!”这句话,我从小到大听过太多次。
直到我因为家里揭不开锅,被爹托人送进宫里。
那是他第一次,说我功不可没。
我一步步爬,从洒扫庭除的宫女,变成了太后身侧的贴身婢女。
连皇帝身侧的公公见了我,都要尊一声春姑姑。
足够得体,也足够有本事。
我以为这样,出宫后就能承欢膝下。
至少,能对我有几分好脸色。
甚至幻想着,靠太后的赏赐,和这些年送出宫的金银,置办一间不错的院落。
原来是我高估了人心。
“夫人,喊了她家里的人,那年轻的推说着没到一年,他们不管!”“一家子无赖,谁叫老爷当初不听我的!干脆草席一卷扔在那魏家门口算了。”
临死前,我听见他们的唾弃声。
我的亲人竟然无一人管我的死活。
还没断气,他们就把我裹在破烂的草席里,从许府一直拖拽到魏家。
血液冻得凝在了草席上,连着我的身体一起,稍微动一动,便能撕扯下皮肉。
许家家奴敲了几下门,无人应答,却能听见门里传来的唱戏声。
他们把我丢在了门口,任人观赏。
冻到知觉麻木时,我的泪似乎也流尽了。
老天爷,但凡您可怜,许我重来一次。
我定不会再顾念所谓亲情!3、再睁开眼,我站在太后右侧,手里捧着香炉。
我回到了出宫的前一日。
上苍垂怜。
我抬起头,一边侍奉太后熏香,一边悄悄看向旁边的德全公公。
重生前,我看见了自己的尸身。
整整晾了一天,路过的街坊都在指点,魏家依旧不闻不问。
我那弟弟,甚至跨过我的尸身,去茶楼听戏唱曲。
直到夜深时,尸身被一个人带到坟茔里,妥帖安葬。
那人是李德全。
这个年纪与我相仿,平日话却不多的人。
我们两个是太后身侧最体贴的心腹。
连名字,都是太后亲赐。
他曾多次替我出宫给家里送钱,只是每逢我问起家里情况时,他都是两个字搪塞。
“还好。”
如今想来,他应该早就看穿了我那个腐烂不堪的家,却不忍多言。
“春华,你也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哀家会替你做主。”
上一世,太后此言一出,我便感激涕零的跪下谢恩。
甚至还担忧自会成为老嬷嬷,一生都困在深宫里。
愚蠢至极!“春华不愿出宫!”我当即跪下来,眼里的恐惧并非作假。
“太后娘娘仁德奴婢愿一生留在宫里孝敬太后娘娘!”我在深宫里算得上如鱼得水。
出了宫,才是人间炼狱。
没人知道,留在宫里,只是我复仇的第一步。
我的手伸不到宫外,但却可以让他们自己钻进来。
晚膳后,我悄悄叫了李德全到小厨房。
“这次不送银两。”
我摊开手,里面是一封写好的书信。
“我不出宫,但总要给家里一个交代,麻烦你了李公公。”
他不多问,只是照做。
信里写的很简单。
“女儿不孝,只能一辈子留在深宫。
听闻爹最近有了儿子,可喜可贺。
这些年,女儿虽人微言轻,但给你们在宫里寻个差事,还是绰绰有余。
如有意愿,可以让李公公带回来一件你们的贴身信物。”
我几乎可以想象到,爹和弟弟看见这封信时的狂喜。
爹,不是喜欢替他人的命做主吗?我也替你们做一回主。
看着李德全带回来的玉佩,我攥在手心,几乎要捏碎。
上一世的痛苦历历在目。
两个男人把我推进火坑,最爱的娘亲是助燃的柴。
如今你们还想踩着我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吗?没可能了。
心下一横,趁着夜深,我钻进了李德全的屋子。
我在赌,赌这些年一同侍奉主子的感情。
“李公公,求您助我。”
跪下来的前一刻,胳膊被轻飘飘的扶起,我看见他眼底的讶然。
“你说…无论是什么,我都照做。”
我赌对了。
独木难支,总要有替我办事的人。
那些从小到大的遭遇娓娓道来,我说着,却不自觉落了泪。
原来不是小时候不记事,而是把刀子藏在了心底。
可他竟然也含着泪光。
“我也是被爹娘卖进宫里的,老太监三两银子买我,只为练习他去势的刀法…无论生死,都不用负责。”
“所以,我明白你的心思。”
这世道的苦难人,不止我一个。
无需多言,常年侍奉主子让我们形成了天然的默契,他只是把我递过去的金瓜子还了回来。
“春华,别心软,他们不值得。”
他看着我,眼底是不易觉察的狠厉。
有那么一瞬间,我险些以为李德全也是重生而来。
也只是一瞬而已。
万幸,这两个蠢货入了宫。
宫女其实有探亲的假期,只是要家人进宫来见。
可他们一次也没来过。
如今欢天喜地的来,面上都是要当官的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