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众厚待她母亲和大姐,转身却毒杀她们嫁祸父亲,灭她满门。
他亲手射死亲儿,踹死亲女,却假惺惺流泪:“朕手滑了。”
他搂着代战公主夜夜笙歌,孝顺皇太后如亲母。
王宝钏的魂魄则日日被禁锢在牌坊上,听他诉说对她的怨恨。
首到牌坊被雷劈裂,她终于挣脱桎梏。
“陛下,您可知厉鬼织梦,也能索命?”
首到陪葬的胭脂盒子滚进坟坑里时,王宝钏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死了。
那盒子轻飘飘的,是当年她用嫁衣上拆下的金线换来的,劣质的瓷胎磕在坑底松软的黄土上,竟没碎,只滚了一身的灰。
坑里空空荡荡,除了这盒胭脂,便只有一匹颜色黯淡的素缎,敷衍地盖在她那具早己被寒窑十八年风霜侵蚀得形销骨立的尸身上。
薛平贵站在坑沿,明黄的龙袍在初冬的寒阳下刺得人眼发涩。
他微微蹙着眉,目光沉沉地落在坑底,那眼神复杂得很,似是追忆,又似解脱,更深处,却像是埋着一层冰封的厌烦。
“梓宫虽简,然宝钏一生贞烈,堪为天下女子表率。”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帝王特有的矜持与威严,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跪在陵园里的臣***人耳中,“传旨,于朱雀门内,立贞节牌坊,以彰其德。”
“陛下圣明!”
“皇后娘娘千古!”
山呼声浪一样涌来,拍打着冰冷的空气。
几个老臣看着那口杉木棺材,看着那薄薄的陪葬品,又看着那又瘦又小,穿着轻薄旧衣的大皇子大公主,心下暗自叹息。
皇上的薄情与偏爱表现的太过明显,嘴上说的好听,只为世人看的。
皇后之死,绝对另有内情。
王宝钏的魂魄浮在半空,像一片没有分量的枯叶,茫然地看着底下那场属于她这位“贞烈皇后”的简陋葬礼。
梓宫?
她看着那口薄得可怜的杉木棺材,连普通富户家用的都比不上。
这就是她苦守寒窑十八载,换来的最终归宿?
王宝钏心内发苦,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寒窑最深的冬天还要刺骨,瞬间攫住了她无形的魂魄。
她下意识地想冲下去,想抓住薛平贵的龙袍质问,想撕开他那张写满“追‘思”与“痛惜”的脸皮!
透过那口薄棺,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上贴满了红色符咒。
她的魂体却像被一道无形的墙狠狠撞开,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后,她发现自己竟被牢牢钉在了朱雀门内新立起的那座牌坊之上。
牌坊很高,通体是粗糙的松木所制,新刷的朱漆在阳光下红得发暗,像凝固的血。
事实上,也确实是血,即使王宝钏是鬼,也能闻到那浓浓的血腥味。
牌坊正中,刻着斗大的几个字:“钦旌贞烈皇后王氏宝钏”。
笔力遒劲,刀工深刻。
可王宝钏的魂魄紧贴着那冰冷的木料,却清晰地感觉到,这巨大的牌坊内部,是空心的。
手指粗的榫卯缝隙里,钻出丝丝缕缕朽木的酸腐气味。
一阵穿堂风掠过朱雀门长长的甬道,卷起地上的尘沙,牌坊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这哪里是什么万古流芳的丰碑?
不过是一个巨大、空洞、摇摇欲坠的谎言。
王宝钏的魂魄被死死地禁锢在这座空心牌坊的顶端,动弹不得。
她只能俯视着脚下的宫阙重重,殿宇巍峨。
日升月落,时间对她失去了意义。
她看着薛平贵在朝堂上威严赫赫,看着他在御花园里与代战公主并肩赏花,看着他对代战所生的皇子公主百般慈爱。
代战公主依旧明艳照人,吐蕃特有的深邃眉眼顾盼生辉,颈间一串沉甸甸的赤金璎珞项圈,镶嵌着硕大的绿松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那是吐蕃王室的护身宝物,据说是大喇嘛亲自开过光的。
每当薛平贵与代战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王宝钏的魂魄便会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按在牌坊的木梁上,如同被无形的钉子贯穿。
怨恨如同毒藤,在她空茫的魂体里疯狂滋长、缠绕,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恨薛平贵的薄情负义,恨代战的鸠占鹊巢,更恨自己当初的痴傻!
“宝钏……”薛平贵低沉的声音有时会穿透喧嚣,清晰地送入她耳中。
那通常是在夜深人静,他独自一人来到牌坊下,屏退左右。
月光将他明黄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石板上。
他仰头望着牌坊顶端,眼神幽深,像两口不见底的寒潭。
“你可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多的却是冰棱般的冷硬,“朕每每想起那十八年,心中是何滋味?
是厌烦!
是恶心!
你像一个甩不掉的烙印,时时刻刻提醒着朕,朕曾是多么卑微落魄!
你守着那座破窑,等着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人,究竟是情深,还是愚蠢?
是固执,还是给朕套上的枷锁?”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王宝钏的魂体里。
“你的‘贞烈’,是悬在朕头顶的剑!
让朕在代战面前抬不起头,让天下人都觉得朕亏欠了你!
朕是天子!
朕富有西海!
却要永远活在你那破窑的阴影之下!
你让朕……如何不恨?”
恨?
王宝钏的魂魄在牌坊上剧烈地颤抖,无形的怒火几乎要将这空心的木头点燃。
薛平贵!
你可知我那十八年咽下的每一口野菜,都带着盼你归来的甜?
你可知寒窑顶上漏下的每一滴雨雪,都浸透了我怕你归家无路的苦?
我的等待,我的坚守,竟成了你厌弃的枷锁?
成了你帝王尊严上的污点?
这滔天的恨意翻涌,几乎要冲破魂魄的束缚,可那禁锢着她的牌坊之力却骤然增强,冰冷的木气如同无数根钢针,刺入她的魂体深处,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薛平贵说完那些剜心蚀骨的话,拂袖而去,留下牌坊在夜风中发出空洞而沉闷的回响。
日子在恨意与禁锢的煎熬中缓慢爬行。
王宝钏的魂魄被死死钉在牌坊高处,如同一个沉默而痛苦的见证者。
她看着薛平贵在朝堂上意气风发,看着代战公主的辇驾在宫道上趾高气扬,看着他们的幼子***在乳母宫人的簇拥下嬉笑玩闹。
每一次看到那些鲜活的小生命,王宝钏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魂体几欲溃散。
她的怀稷,她的怀玉……她的骨肉!
她甚至没能多看他们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