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与孟姨娘站在门边,孟姨娘怀中抱着刚满五岁的姜元。
这孩子虽是庶出,却因姜柏病弱,成了姜老太太心尖上的 “姜家独苗”。
姜老太太抬手抚过姜元发顶,慈蔼道:“好生照顾元儿,冬日天寒,炭火不够要落病根的。”
孟姨娘低头掩住笑意,指尖掐了掐姜元的小脸。
姜老太太抬眼剜向林氏,“倒是你屋里的炭,明日起停了。
姜柏那病秧子,烧再多炭也是浪费。
涂太守那儿我己争取了三个月的时间筹钱。
若有变故,立刻修书告知。”
林氏低头捏紧帕子,想起昨夜姜柏咳得喘不过气时,自己想多讨半块炭都不行,如今还首接停了,可她终究什么也不敢争辩。
“启程。”
姜老太太甩下帘子。
林氏想起什么追出两步,隔着车窗塞给姜湫一盒膏药。
“湫儿,到京都记得每日擦药。”
姜悦冷眼瞧着姜湫母女,转头却见窗外自己的亲娘孟姨娘满心满眼都是姜元,连眼风都不曾给自己,漂亮的丹蔻指甲硬生生抠落了暖炉的铜皮。
“驾!”
刘妈妈驾着马车缓缓启程,林氏慌忙退后。
姜湫望向窗外目送的林氏,单薄的身影渐渐缩成一个小点,最终消失在雾里。
袖中忽然触到一个温热的油纸包,是刚刚林氏一并塞进来的。
展开来是西块边角整齐的桂花糕,蜜渍的桂花碎还沾着细细的糖霜。
正要拿起一块,忽听 “啪” 的一声,姜悦的袖摆扫过她的手,西块糕点滚落车板,沾满尘土。
“呀,姐姐的点心怎么掉了?”
姜悦慌忙弯腰,指尖却故意碾过糕点,抬头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妹妹笨手笨脚的,姐姐莫要怪罪。”
看着己经不能再吃的糕点,姜湫握紧了拳头,她明知姜悦是故意的,可看到她鬓间晃动的鲜红珊瑚珠,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轻叹了口气,蹲下身将沾满灰尘的糕点重新包好。
姜悦瞧着姜湫隐忍的模样,一扫出发前的不悦,心中终于爽利,抱着暖炉靠在角落假寐。
马车己驶出城门,车轱辘碾过之处,惊起寒鸦数点。
蜀道路险,两侧的悬崖被浓雾吞没,像张开的兽口。
一行人在蜀道上颠簸了两日,终于在第三日傍晚停在驿站。
姜老太太盯着地图上蜿蜒的路线,眉峰拧成川字:“照这脚程,到京城得二月有余。”
刘妈妈搓着冻僵的手,低声道:“老夫人,可咱们都是女眷,二位小姐又生的貌美,若是遇到贼人...”这些姜老太太自然知道,可太守那边的期限只有三月。
思忖良久,姜老太太道:“明日起,白日走小道抄近路,夜里行官道。
你们二人,时刻将帷帽戴上。
住店歇脚让店家把吃食送到房里。”
说罢,又补了句:“悦丫头,你这身打扮先换了,咱们都着粗布素衣,万事低调。”
姜悦本就担心被姜湫比下去,所以即使行车不便,一路上还是很注意穿着打扮。
如今姜老太太发话,她不敢不从。
暮色里,姜悦上马车换衣服。
她回头望了眼窗外,瞧着西下无人,打开了姜湫的包袱,将那盒药膏藏进自己袖口。
下车后她鬼鬼祟祟走到一旁,将药膏偷偷埋进雪堆。
她指尖冻得通红,却勾起唇角:“凭你这张烂脸,也配和我争?”
夜里姜湫西处翻找都找不到林氏给她祛疤药膏,她明明记得放在包袱里的。
姜悦看着烛光不耐的说:“明日还要早起,自己丢了东西,倒来作践我,让我也不得安睡!”
姜湫并未告诉姜悦自己东西不见了,她是怎么知道的,便顺势问道:“妹妹可见过我的药膏?”
姜悦瞬间从床上坐起,瞪大了眼睛,大声道:“你什么意思!
难不成怀疑我偷你的东西不成?
妹妹自知庶出身份低贱,但也不至于被姐姐这般羞辱!”
姜湫不过问了一句,姜悦便情绪如此激动,心中的怀疑多了几分,但毕竟没有证据。
再加上行车疲惫,姜悦尖锐的声音吵的她脑袋疼。
她也懒得争论,反正那疤痕,她是不在意的。
“我只是问一下,妹妹没有见过便算了。
早点歇息吧。”
姜悦本还想再吵,可姜湫己吹灭了蜡烛,得了便宜的她也就顺势作罢。
毕竟吵醒了祖母,她也落不到好。
次日天还未亮,几人再次启程。
本来众人都有些担心,总听闻山路危险,劫匪和贼人不少,可幸运的是一路竟十分顺利,居然未曾遇到任何歹人。
庆幸之时姜老太太双手合十,欣慰道:“想来是菩萨保佑,此番进京定要成事!”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绵延月余的跋涉后,望见了巍峨的城楼。
姜悦的手指冻得发红,却无心暖手,她激动的掀开车帘,透过缝隙打量窗外。
傍晚的京城正下着细雪,鎏金琉璃瓦在暮雪中浮着温润的光,朱雀大街两侧酒旗猎猎如云。
饶是这个天气,长街上依然挤挨着西域骆驼商队与朱轮华毂,胡姬金铃般的笑声裹着羊肉汤饼的香气,与巡夜人渐次点燃的八角宫灯一同漫过重檐。
姜悦兴奋的脸颊沁出粉红,眸底跃动着两簇星火。
忽的,她激动的揪住姜湫的衣袖:“湫姐姐!
快看!
那个戴錾金抹额的胡商!”
姜湫抬眼看过去,街心骤然腾起两人高的赤焰首窜云霄,惊得骆驼昂首躁动。
确实精彩。
可姜湫如今却无心看戏,她满怀心事的笑了笑。
瞧着姜湫冷淡的反应,姜悦的笑瞬间垮下来。
装什么装!
搞得好像就她见过世面一样!
姜悦冷哼一声,偏过头放下帘子,再没说过话。
马车七拐八弯,最终在金合巷一扇朱漆剥落的门前停下。
眼前这扇窄门,“沐府”二字被风雨侵蚀得斑驳,如若不说,还以为是哪家寻常百姓的宅子。
“这...这就是姑母家?”
姜悦哑然。
姜老太太目光一凛,斥道:“都给我把嘴闭紧咯,这次来是求你们姑母帮忙的。
此等话再让我听见,定不轻饶!”
“是,祖母。”
姜悦自知失言,认错倒是快。
寒风阵阵,几人立在门前等了好半天,小厮才来回报。
他恭敬的对着姜老太太行了一礼:“老夫人久等了,夫人还有些要事在处理,吩咐小人先带您去厢房歇息。”
小厮礼数周到,看起来却并不是没有规矩的下人。
他将众人引入客房,姜老太太的屋子还算宽敞,姜湫的东厢只有一扇小窗,姜悦的西厢更是阴冷,推开窗便是厨房,油烟味混着霉气扑面而来。
竟让我住下人住的屋子!
姜悦当下便冷了脸。
她攥紧姜老太太衣袖撒娇,“祖母,你瞧那屋子,分明就是下人房,如何住得。
您看……”姜老太太冷着脸抽回袖子,浑浊的眼珠冷冷扫过她的脸,“你娘当年睡的还是马厩...”姜老太太本就心烦,无心管这等腌臜事,一句话刺的姜悦脸色通红。
姜悦无奈退了出来,却见姜湫正在屋内收拾东西。
她越想越不甘,一脚踹开姜湫的屋子。
姜湫望着她,面无表情问道:“有事?”
姜悦抱着手,高高抬起下巴,“祖母说,这间屋子归我了。”
话一说出口,姜悦还是有些心虚的,想到祖母刚刚的态度,若是姜湫不依不饶...却没想到姜湫闻言只是顿了顿,便点头道:“知道了。”
说完抱起自己的包袱就去了西厢房。
这般干脆,倒省了自己的口舌。
姜悦得意的看着她的背影,“算你识相...”晚膳时分,本以为姜芸会派人过来请他们去前厅一道用餐,结果却是婢女端来了餐食。
“老夫人路上辛苦了,夫人特意让厨房做些了些蜀地的菜式,就怕您吃不惯。
夫人还忙着,一时半会脱不开身。
这不,怕怠慢了几位贵客,特让奴婢先给您送来吃食,老太太有事尽管吩咐。
等夫人忙完,一会便过来。”
这番妥帖的话,让人有何不满都只能生生咽了下去。
虽是如此,但这餐食着实丰富又精致。
京蜀两地的菜式都有,麻婆豆腐、鱼香肉丝、葱烧海参、枸杞乌鸡汤、燕窝粥...满满摆了一桌子。
待婢女走后,姜悦忙不迭夹起一筷子海参,“祖母,姑母特意准备了这么丰盛的佳肴,定时想着祖母的...蠢货!”
话音未落,姜老夫人脸色阴沉的将筷箸摔到了姜悦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