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空虚感瞬间攫住了陆沉。
他睁开眼,入目是简陋的木屋屋顶,几根椽子歪歪扭扭地架着,缝隙里透下几缕惨淡的月光。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草药和淡淡霉味混合的古怪气息。
又失败了。
这具身体的灵根资质,差得令人绝望。
练气三层,就是一道天堑,整整三年,纹丝不动。
按照剧本,再过半个月,他就会被几个嫉妒的同门“失手”推进万鬼渊,尸骨无存,成为主角光环下最不起眼的一抹血色背景板。
前世金融圈里翻云覆雨的记忆碎片,带着硝烟与铜臭的味道,蛮横地撞进脑海。
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环环相扣的陷阱、巨额资金流动的轰鸣……最终都化为冰冷的手铐,宣告他顶级猎手生涯的终结。
没想到,换个世界,开局依然是地狱难度。
陆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自嘲。
他撑着发虚的身体坐起,目光下意识扫过简陋的屋内——一张破床,一张瘸腿的桌子,一个空了大半的药罐。
就在目光掠过桌角那堆废弃的、布满灰尘的低阶符纸时,异变陡生!
嗡——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猛地从眉心炸开!
仿佛有人将烧红的烙铁狠狠摁进了他的脑髓。
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出声,整个人蜷缩着滚下床铺。
视野在剧烈的扭曲和黑暗中疯狂闪烁。
无数杂乱的光斑、诡异的线条、重叠交错的虚影……如同破碎的万花筒般旋转炸裂。
剧痛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或许只是短短一瞬。
当那撕裂灵魂的痛楚如潮水般退去,陆沉瘫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喘着粗气。
他艰难地睁开眼。
眼前的世界,彻底变了。
空气中漂浮着肉眼本不可见的稀薄灵气,此刻却化作无数细小的、如同尘埃般的彩色光点,缓缓流动。
屋角的蛛网,每一根丝线上都流淌着黯淡的灰白微光。
最惊人的是桌上那几张废弃符纸——它们内部,竟残留着几缕微弱得几乎要熄灭的、淡金色的能量轨迹!
陆沉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冲出:灵瞳?
能看穿能量本质?
“陆沉哥哥!
陆沉哥哥你在里面吗?”
门外,一个带着哭腔、刻意放得又软又糯的女声突兀地响起,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瞬间割裂了屋内诡异的气氛。
来了。
第一个“剧情点”。
陆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残余的眩晕感,勉强扶着床沿站起身。
他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是…是怜儿吗?
门没栓…”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
白怜儿站在门口,一身洗得发白的外门弟子裙衫,衬得她身姿愈发纤细楚楚。
月光勾勒出她清秀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眼圈微红,像只受惊的小鹿。
这副模样,足以让任何心肠不硬的男修心尖发颤。
她快步走进来,带着一阵刻意控制的香风,看到陆沉“虚弱”地靠在床边,脸上的担忧更浓了,声音带着哽咽:“陆沉哥哥!
你…你怎么又这样了?
我听隔壁王师兄说,你冲击练气三层又…又失败了?”
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欲落未落。
“没事的,怜儿,我…咳咳…习惯了。”
陆沉摆摆手,努力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落在了白怜儿身上。
就在他视线聚焦的刹那,眉心深处那股刚刚沉寂下去的灼热感微微一动。
白怜儿头顶上方,无声无息地浮现出几行扭曲、散发着不祥暗红色光芒的文字:目标:陆沉状态:灵根枯竭(加速中)意图:引导其自愿催动本源灵力,配合‘移花接木’秘术,彻底剥离其残存木灵根本源(进度:87%)情绪:急切(灵力不足,需尽快完成剥离)暗红色的文字如同浸透了鲜血,每一个笔画都透着贪婪和冰冷的算计,无声地悬浮在白怜儿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庞上方。
陆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头顶,前世面对最狡猾的金融巨鳄时都未曾有过的冰冷杀意,瞬间弥漫西肢百骸。
原来如此!
这三年修为毫无寸进,灵根日益枯萎,根源竟在这里!
自己这具身体,在她眼中不过是个待宰的、即将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的牲畜!
“陆沉哥哥,你别灰心!”
白怜儿浑然不觉,她上前一步,小手颤抖着,似乎想碰触陆沉的手臂以示安慰,却又怯怯地缩回,只留下一个惹人怜惜的剪影。
她眼中泪光更盛,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坚持,“我…我前些日子翻看杂书,偶然看到一个古方!
说是…说是只要心意相通,一方以本源灵力为引,另一方彻底放开识海心神,引导灵力交汇流转,或许…或许能***枯竭的灵根,焕发生机!”
她抬起泪眼,充满希冀地望着陆沉,那眼神纯净得如同山涧清泉:“陆哥哥,怜儿愿意的!
为了你,怜儿什么都愿意!
我们试试好不好?
就算…就算只有一丝希望,怜儿也想帮你!”
她的语气恳切又卑微,将一个为心上人甘愿付出一切的小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若非那几行刺目的血字悬在头顶,陆沉几乎都要被这精湛的演技骗过去了。
“哦?
本源灵力交汇?”
陆沉的声音听起来虚弱依旧,甚至还带着一丝病态的沙哑,但他低垂的眼帘下,寒光却如冰棱般凝结。
他像是被这“希望”打动,又带着深深的忧虑,“怜儿…这…这会不会对你损耗太大?
我…我不能拖累你…不会的!”
白怜儿急切地摇头,泪水终于滚落,划过白皙的脸颊,“只要能帮到陆哥哥,怜儿付出一点本源算什么!
陆哥哥,事不宜迟,我们…我们这就开始吧?
我为你护法!”
她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急切光芒,那暗红色的进度:87%也仿佛随着她的情绪波动而微微扭曲。
“好…好吧。”
陆沉“艰难”地点点头,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怜儿,我…我该怎么做?”
“陆哥哥,你只需要盘膝坐好,像平时修炼一样,竭尽全力运转你体内残存的灵力,将它们…将它们彻底激发出来,引向丹田气海!”
白怜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兴奋的颤抖。
她迅速在陆沉对面盘膝坐下,双手掐了一个古怪而隐秘的法诀,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幽暗绿芒。
“然后,彻底放开你的心神,不要有任何抵抗!
相信我,把一切都交给我!”
她柔声说着,那幽暗的绿芒如同毒蛇的信子,无声地探向陆沉的小腹丹田位置,带着一种阴冷的吸力。
陆沉依言坐好,闭上双眼,开始“努力”运转那几乎枯竭的灵力。
体内稀薄得可怜的气流艰难地涌动,如同干涸河床上的最后几滴水。
白怜儿眼中狂喜之色一闪而过,她全力催动那幽暗的法诀!
一股阴寒诡异的吸力瞬间缠上了陆沉丹田深处那仅存的一缕本源木灵根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狠狠向外撕扯!
成了!
她几乎能感受到那精纯木灵本源即将离体的美妙触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沉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眼神里,哪还有半分虚弱和迷茫?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与嘲讽!
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看似随意地、轻轻向下一压!
嗡!
异变突生!
白怜儿脚下原本只是普通泥土的地面,毫无征兆地亮起一片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淡金色纹路!
这些纹路瞬间构成一个精巧绝伦的微型阵法,一股沛然莫御的禁锢之力骤然爆发,如同无形的巨手,将她连同她掐诀的手势,死死地按在原地!
那探向陆沉丹田的幽暗绿芒,如同撞上铜墙铁壁,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哀鸣,瞬间溃散!
“什…什么?!”
白怜儿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骇和茫然。
她拼命挣扎,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体内的灵力更是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彻底锁死,如同石沉大海!
“移花接木?”
陆沉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禁锢在地、如同待宰羔羊的白怜儿。
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角勾起一抹残酷而玩味的弧度,声音却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
“白怜儿,三年了。
用我这残破灵根的本源,养你那‘乙木长春体’的根基,滋味不错吧?”
他蹲下身,凑近白怜儿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庞,眼神锐利如刀,“进度87%?
啧,真是辛苦你了,只差最后一点就能把我彻底吸干,然后一脚踢开,去攀附你的内门张师兄了?”
白怜儿如遭雷击,瞳孔瞬间缩成针尖!
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移花接木”和“乙木长春体”?!
还有那87%的进度?!
极致的恐惧让她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你…你…胡说!
陆沉,你疯了!
快放开我!
不然宗门律法饶不了你!”
“宗门律法?”
陆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一个外门弟子,私下修炼这等歹毒禁术,窃取同门根基,你说,执法堂来了,是先审我,还是先剐了你?”
白怜儿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再无一丝血色。
她知道,陆沉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看来你也清楚后果。”
陆沉站起身,不再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惨状,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现在,我们该谈谈赔偿问题了。”
“赔…赔偿?”
白怜儿茫然地抬起头,眼中还残留着死灰般的绝望。
“当然。”
陆沉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在金融谈判桌上磨砺出的、标准到近乎虚伪的商业化微笑,仿佛在讨论一笔无关紧要的小生意,“我这三年来被你窃取的本源灵力、损耗的寿元、耽误的修行前程,还有精神损失费…哦,对了,还有你刚才意图对我施展禁术未遂的罚金。”
他掰着手指数着,语气轻松得像在菜市场讨价还价。
“看在往日‘情分’上,我给你打个折。”
陆沉的笑容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有些森然,他竖起三根手指,“就按每月三百下品灵石算吧。
三年,三十六个月,本金一万零八百下品灵石。”
白怜儿眼前一黑,差点首接晕死过去!
一万多灵石?!
把她骨头拆了卖了也值不了这个数!
“别急,还有利息。”
陆沉的笑容愈发“和煦”,“考虑到修仙界的资金成本高昂,利息嘛…就按日息三厘复利计算好了。
从三年前第一次窃取开始算起。
放心,我这个人很讲道理,给你立个字据,清清楚楚。”
日息三厘复利?!
白怜儿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离水的鱼,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哪里是赔偿?
这是敲骨吸髓!
是要她永世不得超生!
“哦,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陆沉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踱步到窗边,目光投向远处莽莽群山之中,一个在月光下隐约散发着黯淡土黄色光晕的山坳。
他的灵瞳清晰地看到,那山坳深处,一股微弱但精纯的土系灵气正在缓缓凝聚、沉淀。
“我记得,你那位‘族叔’,好像是外门执事?
他名下的那座小型伴生灵矿脉,快到期了吧?
宗门是不是要重新分配了?”
陆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白怜儿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一股不祥的预感让她浑身冰凉。
“本金加利息,你肯定是还不起了。”
陆沉转过身,脸上那虚伪的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决断和***裸的掠夺意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白怜儿的心上:“就用那座灵矿脉抵债吧。”
“从今天起——它,姓陆了。”
白怜儿身体猛地一抽,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冰冷的、布满禁锢符文的地面上。
绝望、恐惧、还有一丝荒诞的难以置信,将她彻底吞噬。
她完了。
她的一切算计、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她攀附内门师兄的希望……全都没了。
陆沉不再看她一眼,径首走到桌边,拿起那几张废弃的、在他灵瞳视野中残留着淡金色能量轨迹的符纸。
指尖微动,一丝微弱却极其精纯的灵力注入其中,沿着那些残留的轨迹缓缓勾勒、修补。
嗤啦——一声微响,其中一张符纸上黯淡的朱砂纹路猛地亮起一道微弱的金光,旋即隐没,整张符纸散发出一种极其内敛的锋锐气息。
陆沉捏着这张刚刚“修复”成功的、勉强算是一阶下品的“庚金小剑符”,感受着指尖那微弱却真实不虚的灵力波动,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真正的、带着点痞气的笑意。
“看来,这鉴茶……不,这鉴仙之路,”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前世猎手锁定猎物时的兴奋光芒,“才刚开了个头啊。”
窗外,沉沉的夜色中,仿佛有无数妖娆的“仙子”身影,正带着各色的目的和算计,向着这座简陋的木屋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