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爷拽着苏墨，一头扎进古墓侧面更浓密的风雪中。
老头看似佝偻瘦小，脚下却异常麻利，像一只熟悉地形的老狐狸，在嶙峋的怪石和被积雪半掩的灌木丛中左拐右绕，专挑难走的地方钻。
“跟紧点！
踩我脚印！”
林九爷的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带着喘息。
苏墨甩开他的手，声音冰冷：“我自己能走。”
他步伐稳健，动作迅捷，始终保持在林九爷侧后方一步的距离，既能跟上，又能随时防备。
刚才那声凄厉的狐啸和风雪中不自然的动静，让他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第七局的追捕尚在其次，这古墓里潜藏的东西，显然被那幽蓝的火焰和符牌碎片彻底惊动了。
身后，陈玥的怒喝和队员的呼喊声被风扯得支离破碎，很快就被更猛烈的风雪呼啸吞没。
但苏墨敏锐的耳力捕捉到几声短促的、不属于风雪的异响——像是重物踩断枯枝，还有低沉的、野兽般的嘶鸣从不同的方向传来，正在快速逼近！
“是谢老三的人！
那帮要钱不要命的土耗子！
还有…那鬼东西！”
林九爷啐了一口，脚下更快了，“妈的，闻到腥味了！
快！
这边！”
他猛地拐向一片陡峭的碎石坡，坡下隐约可见一个被大量积雪和枯藤半掩着的黑黢黢洞口，像是某种野兽废弃的巢穴，又像是一道天然的地裂缝隙。
“钻进去！”
林九爷毫不犹豫，率先矮身往里钻。
苏墨没有丝毫迟疑，紧随其后。
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一片漆黑，混合着土腥味、枯叶***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骚气。
两人刚挤进去，林九爷立刻反身，从怀里掏出一个油腻腻的布包，飞快地在洞口附近的地上和石壁上撒下一些灰白色的粉末。
粉末带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和雄黄混合的气味。
“老狼粪混的雄黄粉，加点料，挡挡那些鼻子灵的玩意儿。”
林九爷喘着粗气解释。
几乎就在粉末撒完的同时，洞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凶狠的叫骂。
“妈的！
人呢？
刚才还看见影子往这边跑了！”
“肯定是钻洞了！
老六，你带人绕过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口子！”
“小心点！
姓林的鬼精，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邪门得很！”
“怕个球！
谢爷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小子身上肯定有打开主墓室的线索！
还有那姓林的，知道太多，不能留！”
是盗墓贼！
听声音人数不少，而且装备精良。
紧接着，又是一声更加清晰、仿佛就在洞口不远处的尖利狐啸！
“呜嗷——！”
声音充满了怨毒和一种捕食前的兴奋。
洞外传来几声惊惧的叫骂和枪械上膛的“咔嚓”声。
“草！
那鬼东西又来了！”
“别慌！
别他妈乱开枪！
火光和血腥味会招来更多！”
“用手电！
用强光晃它！
快！”
洞口方向瞬间亮起几道刺目的光柱，胡乱地扫射着风雪。
光影晃动间，苏墨借着洞口微弱的光线，看到雪地上掠过一道迅捷无比、几乎融入风雪的灰白色影子！
那影子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像，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利爪刮擦岩石声和盗墓贼惊恐的呼喝。
“有效果！
它怕强光！
照它！
照它眼睛！”
“啊！
我的腿！
什么东西抓我！”
“别乱！
背靠背！
老六！
老六你那边怎么样？”
混乱的叫喊、枪械的碰撞声、野兽的嘶吼和风雪声混杂在一起，在洞口外演变成一场短暂而激烈的遭遇战。
洞内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林九爷背靠着冰冷的石壁，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小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苏墨则如同融入了阴影，屏息凝神，左手按在腰间匕首柄上，右手则下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掌心——那里，被青铜碎片灼烫的感觉似乎还隐隐残留，符牌断裂时留下的蝌蚪状疤痕也在隐隐发烫。
外面的混乱持续了几分钟，随着几声更加凄厉的惨叫和一声饱含不甘的狐啸渐渐远去，枪声和叫骂声也平息下来，只剩下风雪依旧。
“走了？”
林九爷低声问，像是在问苏墨，又像是在问自己。
苏墨没回答，依旧保持着绝对的警惕。
他听到了远去的脚步声，杂乱而仓促，还伴随着拖拽重物的声音和痛苦的***，显然盗墓贼吃了不小的亏，暂时退却了。
但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仿佛有什么东西依旧潜伏在风雪深处，冰冷的目光隔着岩石缝隙注视着他们。
“暂时安全了。”
林九爷松了口气，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铁皮盒子，打开，里面是几根裹着蜡的短小火折子。
他熟练地掰断一根火折子的蜡头，用力一吹，一点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勉强照亮了狭小的洞穴。
火光映照下，洞穴不过几平米见方，地面凹凸不平，散落着一些枯骨和不知名动物的毛发。
洞壁湿冷，渗着水珠。
空气浑浊，但那股硫磺雄黄粉的气味多少驱散了一些阴寒。
林九爷靠着石壁坐下，喘息稍定，小眼睛看向苏墨，带着探究：“小哥，现在能好好说话了？
你爹苏远山，十年前进这乌尔坎坟，是为了找‘玄冥玉璧’，也就是我们这行说的‘北水镇物’。”
苏墨在火折子摇曳的光线下，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
他没有坐，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暴起战斗的姿态，深潭般的眼睛锁住林九爷：“把你知道的，关于我父亲，关于‘它’，还有那‘狐仙泣血，活尸点灯’，都说清楚。”
林九爷叹了口气，火光在他皱纹深刻的脸上跳跃，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这事，说来话长，也邪性得很。”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讲述古老禁忌的肃穆。
“这乌尔坎坟，不是一座坟，而是一大片古墓群，埋的是几百年前一个信奉萨满、崇拜雪狐的北方小王朝的王族和他们的‘通天大萨满’乌尔坎。
传说乌尔坎法力通天，能沟通幽冥，驱使风雪，他死前用秘法将自己和一件得自‘寒渊’的宝物‘玄冥玉璧’一起封在了主墓室。
那玉璧，就是镇压北方水脉幽冥之气的‘镇物’。”
“这地方邪门，不仅是因为乌尔坎的传说。”
林九爷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惧意，“更因为墓里‘狐仙’！
那不是真的神仙，是乌尔坎用秘法培育的、介于活物和灵体之间的邪门玩意儿！
它们靠吸食墓里的阴气和闯入者的生气活着，守护着玉璧和乌尔坎的尸身。
平时蛰伏着，可一旦有人惊动了墓里的核心，或者…像刚才那样，用‘钥匙’引动了‘镇物’的示警…”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苗，一字一句地说道：“就会‘狐仙泣血’！
那些鬼东西会变得异常狂暴，眼睛会流出血泪一样的玩意儿，所过之处，寒气逼人，能瞬间把人冻僵，然后…被它们吸干生气，变成新的‘活尸’！
这些新死的‘活尸’，会被狐仙驱赶着，像提线木偶一样，在墓道里游荡，它们身体里残留的生气，会像一盏盏人皮灯笼一样，发出惨绿的光…这就是‘活尸点灯’！
给闯入者照亮通往死亡的路，也…给真正沉睡在墓底的东西，指引苏醒的方向！”
洞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火折子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只照亮方寸之地，更衬得周围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
洞外风雪的呜咽，此刻听起来更像是无数冤魂的哀嚎。
林九爷描述的景象，血腥、诡异、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苏墨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但按在匕首柄上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父亲…遇到了？”
林九爷沉重地点点头，脸上浮现出追忆和痛惜：“十年前，你爹苏教授带着一支科考队，拿着一些非常古老的线索找到我，重金请我带路。
他目标很明确，就是乌尔坎的主墓室，为了那块玉璧。
我劝过，这地方邪性，特别是月圆前后，阴气最盛，狐仙最躁动。
可你爹…他等不了，说有什么大劫将至的预言，必须拿到玉璧…我们进去了。
起初还算顺利，避开了几处要命的机关。
但就在快要接近主墓室甬道时，出事了。”
林九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队伍里一个年轻队员，不知怎么触动了一个隐秘的祭坛…那祭坛上刻满了扭曲的狐狸图案…当时，整个墓道里就响起了那种…那种像无数婴儿在哭的笑声！
紧接着，就是一片片绿幽幽的光点从黑暗深处飘出来…是狐仙的眼睛！
它们真的在流血泪！
那血泪滴在石头上，嗤嗤作响，冒出白烟！”
“寒气…瞬间就下来了！
比这外面的冰天雪地还冷！
冷得刺骨，冷得灵魂都要冻结！
几个队员动作立刻就僵了，脸上、手上瞬间结了一层白霜！
然后…那些被冻住的队员，身体里就透出一种…一种惨绿色的光！
像…像灯笼被点亮了！
他们自己好像还没死透，眼珠子还能动，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僵硬地、一瘸一拐地朝着我们…朝着主墓室的方向走！
就像…就像被无形的线牵着…要去给里面的东西点灯引路！”
饶是苏墨心志坚毅如铁，听到父亲可能曾亲眼目睹如此地狱般的景象，心头也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悲怆在胸腔里翻涌。
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然后呢？
我父亲……混乱！
彻底的混乱！”
林九爷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那噩梦般的场景，“枪声、惨叫声、狐仙的尖啸…苏教授…他…他推了我一把，让我快跑，说他断后！
他好像知道点什么，手里拿着一个发光的罗盘一样的东西…对着那些狐仙和活尸…我只看到他最后冲进了主墓室那道裂开的石门…后面…后面就是一声巨响…整个墓道都在晃…石头往下掉…我被震晕了…醒来时，己经被冲出来的气浪抛到了墓道外围…主墓室的入口…被彻底封死了…”林九爷的声音哽咽了，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不知是恐惧还是悲伤。
“后来…我偷偷回去看过几次…那门…那门根本打不开了…像被焊死了一样…外面还多了很多诡异的狐狸爪印…还有…还有那种被吸干了生气的…干尸…像风干的腊肉…脸上…也带着那种…那种笑！”
洞穴内陷入死寂，只有火折子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林九爷压抑的啜泣。
苏墨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失去了温度的雕像。
父亲最后的身影，决然地冲向那地狱般的墓室深处…为了什么？
阻止“它”醒来？
还是…为了拿到玉璧？
“那‘它’…到底是什么？”
苏墨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
林九爷抹了把脸，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迷茫：“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乌尔坎的传说里只提到，‘玉璧镇寒渊，幽冥莫睁眼’。
‘睁眼’的，就是‘它’！
也许是乌尔坎自己尸变的东西，也许是…他当年从寒渊里带出来的、更可怕的玩意儿！
你爹最后喊了一句…好像是…‘钥匙错了…门要开了…’”钥匙错了？
门要开了？
苏墨猛地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那道蝌蚪状的疤痕隐隐发烫。
父亲当年是否也持有符牌碎片？
他说的钥匙，是否就是这青铜符牌？
而“门”…是否就是那“归墟之门”？
刚才雪地上的“它醒”二字，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所以，”苏墨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要找到我父亲，弄清楚‘它’是什么，阻止‘它’彻底醒来，就必须进入主墓室，拿到玄冥玉璧。”
“对！
但必须快！”
林九爷急切地说，“你刚才引动碎片，发出‘醒’兆，就像往滚油里泼了冷水！
那些狐仙肯定彻底疯了，‘活尸点灯’的场面随时会出现！
而且谢老三那帮亡命徒也盯上了主墓室里的宝贝，他们手里可能有炸药！
万一他们乱来，炸塌了关键地方，或者提前惊醒了‘它’…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整个洞穴猛地一晃！
顶壁的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
火折子的光芒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林九爷脸色瞬间惨白如雪：“糟了！
是爆破声！
从主墓室方向传来的！
谢老三那帮天杀的动手了！”
几乎同时，洞外那被硫磺雄黄粉掩盖的缝隙处，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密集的抓挠声！
吱嘎…吱嘎…仿佛有无数锋利的爪子在疯狂地刮擦着岩石！
伴随着的，是几声压抑的、充满贪婪和凶戾的低沉狐啸！
比之前的更加接近！
更加清晰！
一股比之前更加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寒之气，丝丝缕缕地从洞口缝隙处渗透进来！
洞穴内的温度骤降，火折子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变成了惨绿色！
苏墨和林九爷同时感到一股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视线穿透了岩石的阻隔，死死地钉在了他们身上！
“点…点灯了…”林九爷牙齿打颤，指着洞口缝隙，声音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只见那缝隙外，在浓墨般的风雪夜色中，几点惨绿、幽冷的灯光，正飘飘荡荡地、由远及近！
灯光后面，影影绰绰，是几个僵硬、扭曲、如同提线木偶般移动的…人形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