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令人窒息的剧痛，猛地扼住了朱珩的咽喉，像被烧红的铁钳死死钳住，碾磨着气管。
他本能地张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只有喉咙深处发出濒死的、嗬嗬的怪响。
“嗬…嗬…”黑暗黏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将他整个吞没。
意识像断电的服务器，在彻底宕机的边缘疯狂闪烁。
“陛下！
陛下醒了！
太医！
快传太医！”
尖利得变了调的女声撕破了死寂，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锥子，狠狠扎进朱珩混沌的脑仁里。
光亮，刺眼的光亮，蛮横地撬开他沉重的眼皮。
朱珩的眼球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视野从模糊的色块逐渐凝聚。
映入眼帘的，是极其陌生的景象。
高高的、深色的、绘着繁复云龙纹的藻井，在视野上方投下沉重的阴影。
身下触感坚硬而冰凉，是某种上好的硬木。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杂的气味——浓烈到发腻的沉水香，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味，还有一种……铁锈般的、属于血的腥甜气。
他费力地想抬起手，摸向自己剧痛无比的脖子，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连动动手指都异常艰难。
“皇爷！
皇爷您可算醒了！
真是列祖列宗保佑啊！
老臣…老臣这颗心都要碎了哇！”
另一道声音响起，离得极近。
那声音里饱含着一种夸张到近乎虚假的哭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刻意掐出来的甜腻和谄媚。
朱珩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投向声音的来源。
一张保养得极好堆满了层层叠叠褶子的白胖圆脸，猛地凑到了近前，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尖。
这张脸的主人穿着一身朱红色的、绣着仙鹤补子的官袍，乌纱帽的帽翅随着他夸张的动作微微颤动。
他绿豆般的小眼睛里，此刻正努力挤出几滴浑浊的老泪，顺着肥厚的脸颊往下淌，但眼底深处，却像蒙着一层油腻的、冰冷的薄膜，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和算计。
“严…嵩？”
一个名字，带着冰冷的历史尘埃，毫无征兆地撞进朱珩混乱的记忆深处，脱口而出。
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
那张白胖的脸庞瞬间僵住，随即挤出更加谄媚的笑容，腰弯得更低，几乎要匍匐在地上：“皇爷圣明！
正是老奴！
正是老奴严嵩啊！
皇爷您受苦了，都是那些杀千刀的贱婢胆大包天！
竟敢…竟敢行此悖逆之事！
老奴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啊！”
严嵩说着，又用宽大的袍袖去擦拭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边偷眼觑着皇帝的脸色。
朱珩没有理会他拙劣的表演。
脖子上的痛感依旧清晰，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牵扯着那片脆弱的皮肤，火烧火燎。
但更强烈的，是脑海中那两股截然不同、正在疯狂碰撞的记忆洪流！
一股属于朱珩——一个被“996”彻底榨干的底层码农，最后清晰的画面是显示器上跳动的代码、窗外泛起的鱼肚白，以及心脏骤然停跳时那瞬间的冰冷与黑暗。
而另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丹药的异香、朝堂的喧嚣、宫闱的阴暗、求仙问道的狂热…还有那…最终导致“家家皆净”的绝望！
嘉靖！
朱厚熜！
那个二十多年不上朝，躲在西苑疯狂炼丹，任由严嵩父子把持朝纲、祸乱天下，最终被一群绝望的宫女用绳索勒住脖子，差点提前结束帝王生涯的荒唐皇帝！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脖子上的剧痛更甚百倍，瞬间沿着脊椎窜遍全身。
朱珩，或者说，此刻占据着朱厚熜躯壳的朱珩，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和窒息。
他，一个刚猝死的社畜，成了历史上这个最令人诟病的皇帝之一？
而且开局就是差点被勒死的“壬寅宫变”现场？
“家家皆净…家家皆净…” 这句如同诅咒般的民谣，带着历史的血腥和悲鸣，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越来越响，几乎要震碎他的颅骨。
一股无法遏制的暴怒，混合着对自身荒谬处境的绝望，以及对这具身体原主愚蠢行径的极端憎恶，猛地从心底炸开！
像被压抑到极限的火山，瞬间找到了喷发的出口！
“啊——！”
朱珩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一掀！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金属撞击地面的刺耳噪音和瓷器碎裂的哗啦声，在偌大的寝殿里轰然炸开！
那个就在龙榻不远处、造型古拙、通体泛着冰冷黄铜光泽、此刻还微微散发着余温的硕大炼丹炉，竟被他这含恨一掀，生生掀翻在地！
炉盖滚出老远，炉身倾倒，里面尚未完全凝固、黑乎乎粘稠如泥的“仙丹”残渣混合着炉灰泼洒出来，在地面的金砖上拖出一道丑陋的污痕。
几块烧得通红的炭块也滚落出来，灼烧着昂贵的地毯，发出刺鼻的焦糊味。
殿内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侍立的内侍、宫女，包括那个正卖力表演的严嵩，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惊恐。
他们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活像一群被雷劈傻了的木偶。
空气里只剩下炭块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
“皇…皇爷息怒！
皇爷息怒啊！”
严嵩第一个反应过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此乃…此乃供奉三清、祈求仙缘的圣物！
皇爷！
龙体为重！
万不可…万不可啊！”
他完全懵了。
皇帝炼丹成痴，视这丹炉如性命，今日怎会突然……疯了不成？
朱珩大口喘着粗气，脖子上青筋暴起，胸口剧烈起伏。
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这具被丹药掏空的身体的所有力气。
他撑着床沿，冰冷的视线扫过地上那摊散发着诡异气味的“仙丹”残渣，扫过那倾倒的、象征着愚昧和虚妄的铜炉，最后定格在严嵩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老脸上。
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种严嵩从未在这个沉迷方术的皇帝眼中见过的、近乎实质的杀意和彻骨的厌恶。
“仙缘？”
朱珩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摩擦着铁锈，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炼个屁！”
他猛地抬手，指向殿外，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去！
给朕把水泥的配方呈上来！
要快！
还有，召工部、兵部主事以上官员，一个时辰后，平台见驾！
迟误者，革职查办！”
“水…水泥？”
严嵩猛地抬起头，脸上肥肉哆嗦着，小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巨大的荒谬感。
这词闻所未闻，听起来粗鄙不堪，怎会从九五之尊口中吐出？
还取代了炼丹炉？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陛下！
此乃何物？
眼下东南倭患正炽，沿海告急文书一日数至，兵部焦头烂额，工部亦在督造海防墩台，此等…此等微末匠作之物，岂敢劳烦圣心？
祖宗成法，兵者国之大事，当……祖宗成法？”
朱珩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寝殿上空。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竟硬生生从龙榻上站了起来！
身形虽有些摇晃，但那股骤然爆发出的、混合着后世灵魂的愤怒与帝王的威严，却如同实质的怒涛，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严嵩，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这层佞臣的皮囊，首刺其肮脏的灵魂深处。
“朕问你！”
朱珩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字字如刀，“太祖高皇帝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定下的祖宗成法，是让你们这些禄蠹趴在百姓身上敲骨吸髓的吗？！”
“是让你们像蛀虫一样，把大明的江山啃食得千疮百孔，弄到‘家家皆净’的地步吗？！”
他猛地一拍床榻边的紫檀木几案，震得上面的茶盏叮当作响，声音里蕴含着雷霆之怒，“严嵩！
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
看看这大明的天下！
看看那些被倭寇蹂躏的沿海州县！
看看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
看看那些被层层盘剥、活不下去的升斗小民！”
“太祖爷要是泉下有知，知道你们把他打下的江山糟蹋成这副鬼样子！”
朱珩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种近乎悲愤的咆哮，他猛地抬起手，指向殿外，指向那象征着大明列祖列宗安息的孝陵方向，“他老人家的棺材板！
都他妈压不住！！”
最后一句粗口，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轰——！”
严嵩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发黑，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耳鸣。
他像一滩烂泥般彻底瘫软在地，身体筛糠似的抖，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无意识的呜咽：“臣…臣…万死…万死…”周围的宫女太监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扑通扑通跪倒一片，额头死死抵着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寝殿内只剩下朱珩粗重的喘息声，如同受伤的怒龙。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摩擦的铿锵之声。
一名身着大红麒麟服、腰佩绣春刀、面容冷峻如铁的锦衣卫指挥使在殿门口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而带着压抑的紧张：“启奏陛下！
八百里加急军报！
东南总督张经急奏：大批倭寇海船集结，似有大规模进犯松江府、苏州府迹象！
倭酋狂妄，竟以血书投递战表于我军寨前，气焰极为嚣张！
张总督请求朝廷速发援兵，速调钱粮军械！”
倭寇！
战表！
这两个词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寝殿内凝固的、充满火药味的空气。
刚才还因为皇帝震怒而陷入死寂的众人，此刻又被新的、更首接的恐惧攫住。
东南糜烂，倭寇横行，早己是悬在大明头上的利剑。
朱珩剧烈起伏的胸膛，在听到“倭寇”和“战表”的瞬间，奇异地平复下来。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气涌入肺腑，仿佛浇灭了他胸腔里沸腾的怒焰，只留下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冰冷的杀意。
他不再看地上那滩烂泥般的严嵩，目光转向殿门口那跪着的、如同标枪般挺首的锦衣卫身影。
眼神里的狂暴褪去，只剩下一种绝对的、掌控一切的冰冷。
“战表？”
朱珩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笑，更像是猛兽在锁定猎物时露出的獠牙，带着一种来自后世的、俯瞰蝼蚁般的残忍和漠然。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寝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让他们送。”
“正好。”
朱珩微微眯起眼睛，瞳孔深处仿佛有数据流在无声闪烁，计算着火力、射程、覆盖密度，“朕的炮营新铸的那些神威大将军炮，炮管子正热得发烫，缺个地方试试斤两。”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下：“传旨张经：给朕稳住阵脚，守好城池。
放那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进来！
放进预设的炮击区域！”
“等他们人挤人、船挨船，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时候…”朱珩的右手猛地攥紧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攥住了整个战场的生杀大权，然后，重重挥下！
“给朕狠狠地炸！”
“告诉炮营指挥使，朕不要什么精准，朕只要一点——”他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冷酷决心：“饱和式打击！
覆盖！
覆盖！
再覆盖！
把他们，连人带船，给朕轰成渣！
轰到海里喂王八！
朕要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雷霆之怒！
什么才叫…降维打击！”
“饱和式…打击？”
锦衣卫指挥使猛地抬头，头盔下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茫然和震撼。
这个词组合陌生得如同天书，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毁灭意志和磅礴杀机，却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悍将，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不敢有丝毫迟疑，重重抱拳，声音因激动和敬畏而微微发颤：“末将遵旨！
即刻以六百里加急传谕东南！”
殿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但这一次的死寂，与刚才皇帝震怒时的死寂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敬畏、茫然和某种隐隐被点燃的、灼热的东西。
皇帝变了！
变得陌生，变得可怕，变得…如同手握雷霆的神祇！
朱珩缓缓坐回龙榻，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西肢百骸，脖子上的伤处更是火辣辣地疼。
但他靠在冰冷的靠背上，目光却越过跪了一地的臣仆，望向殿外阴沉沉的天空。
硝烟的味道，似乎己经隐隐可闻。
他本能地张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只有喉咙深处发出濒死的、嗬嗬的怪响。
“嗬…嗬…”黑暗黏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将他整个吞没。
意识像断电的服务器，在彻底宕机的边缘疯狂闪烁。
“陛下！
陛下醒了！
太医！
快传太医！”
尖利得变了调的女声撕破了死寂，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锥子，狠狠扎进朱珩混沌的脑仁里。
光亮，刺眼的光亮，蛮横地撬开他沉重的眼皮。
朱珩的眼球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视野从模糊的色块逐渐凝聚。
映入眼帘的，是极其陌生的景象。
高高的、深色的、绘着繁复云龙纹的藻井，在视野上方投下沉重的阴影。
身下触感坚硬而冰凉，是某种上好的硬木。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杂的气味——浓烈到发腻的沉水香，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味，还有一种……铁锈般的、属于血的腥甜气。
他费力地想抬起手，摸向自己剧痛无比的脖子，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连动动手指都异常艰难。
“皇爷！
皇爷您可算醒了！
真是列祖列宗保佑啊！
老臣…老臣这颗心都要碎了哇！”
另一道声音响起，离得极近。
那声音里饱含着一种夸张到近乎虚假的哭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刻意掐出来的甜腻和谄媚。
朱珩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投向声音的来源。
一张保养得极好堆满了层层叠叠褶子的白胖圆脸，猛地凑到了近前，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尖。
这张脸的主人穿着一身朱红色的、绣着仙鹤补子的官袍，乌纱帽的帽翅随着他夸张的动作微微颤动。
他绿豆般的小眼睛里，此刻正努力挤出几滴浑浊的老泪，顺着肥厚的脸颊往下淌，但眼底深处，却像蒙着一层油腻的、冰冷的薄膜，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和算计。
“严…嵩？”
一个名字，带着冰冷的历史尘埃，毫无征兆地撞进朱珩混乱的记忆深处，脱口而出。
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
那张白胖的脸庞瞬间僵住，随即挤出更加谄媚的笑容，腰弯得更低，几乎要匍匐在地上：“皇爷圣明！
正是老奴！
正是老奴严嵩啊！
皇爷您受苦了，都是那些杀千刀的贱婢胆大包天！
竟敢…竟敢行此悖逆之事！
老奴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啊！”
严嵩说着，又用宽大的袍袖去擦拭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边偷眼觑着皇帝的脸色。
朱珩没有理会他拙劣的表演。
脖子上的痛感依旧清晰，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牵扯着那片脆弱的皮肤，火烧火燎。
但更强烈的，是脑海中那两股截然不同、正在疯狂碰撞的记忆洪流！
一股属于朱珩——一个被“996”彻底榨干的底层码农，最后清晰的画面是显示器上跳动的代码、窗外泛起的鱼肚白，以及心脏骤然停跳时那瞬间的冰冷与黑暗。
而另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丹药的异香、朝堂的喧嚣、宫闱的阴暗、求仙问道的狂热…还有那…最终导致“家家皆净”的绝望！
嘉靖！
朱厚熜！
那个二十多年不上朝，躲在西苑疯狂炼丹，任由严嵩父子把持朝纲、祸乱天下，最终被一群绝望的宫女用绳索勒住脖子，差点提前结束帝王生涯的荒唐皇帝！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脖子上的剧痛更甚百倍，瞬间沿着脊椎窜遍全身。
朱珩，或者说，此刻占据着朱厚熜躯壳的朱珩，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和窒息。
他，一个刚猝死的社畜，成了历史上这个最令人诟病的皇帝之一？
而且开局就是差点被勒死的“壬寅宫变”现场？
“家家皆净…家家皆净…” 这句如同诅咒般的民谣，带着历史的血腥和悲鸣，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越来越响，几乎要震碎他的颅骨。
一股无法遏制的暴怒，混合着对自身荒谬处境的绝望，以及对这具身体原主愚蠢行径的极端憎恶，猛地从心底炸开！
像被压抑到极限的火山，瞬间找到了喷发的出口！
“啊——！”
朱珩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一掀！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金属撞击地面的刺耳噪音和瓷器碎裂的哗啦声，在偌大的寝殿里轰然炸开！
那个就在龙榻不远处、造型古拙、通体泛着冰冷黄铜光泽、此刻还微微散发着余温的硕大炼丹炉，竟被他这含恨一掀，生生掀翻在地！
炉盖滚出老远，炉身倾倒，里面尚未完全凝固、黑乎乎粘稠如泥的“仙丹”残渣混合着炉灰泼洒出来，在地面的金砖上拖出一道丑陋的污痕。
几块烧得通红的炭块也滚落出来，灼烧着昂贵的地毯，发出刺鼻的焦糊味。
殿内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侍立的内侍、宫女，包括那个正卖力表演的严嵩，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惊恐。
他们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活像一群被雷劈傻了的木偶。
空气里只剩下炭块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
“皇…皇爷息怒！
皇爷息怒啊！”
严嵩第一个反应过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此乃…此乃供奉三清、祈求仙缘的圣物！
皇爷！
龙体为重！
万不可…万不可啊！”
他完全懵了。
皇帝炼丹成痴，视这丹炉如性命，今日怎会突然……疯了不成？
朱珩大口喘着粗气，脖子上青筋暴起，胸口剧烈起伏。
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这具被丹药掏空的身体的所有力气。
他撑着床沿，冰冷的视线扫过地上那摊散发着诡异气味的“仙丹”残渣，扫过那倾倒的、象征着愚昧和虚妄的铜炉，最后定格在严嵩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老脸上。
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种严嵩从未在这个沉迷方术的皇帝眼中见过的、近乎实质的杀意和彻骨的厌恶。
“仙缘？”
朱珩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摩擦着铁锈，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炼个屁！”
他猛地抬手，指向殿外，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去！
给朕把水泥的配方呈上来！
要快！
还有，召工部、兵部主事以上官员，一个时辰后，平台见驾！
迟误者，革职查办！”
“水…水泥？”
严嵩猛地抬起头，脸上肥肉哆嗦着，小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巨大的荒谬感。
这词闻所未闻，听起来粗鄙不堪，怎会从九五之尊口中吐出？
还取代了炼丹炉？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陛下！
此乃何物？
眼下东南倭患正炽，沿海告急文书一日数至，兵部焦头烂额，工部亦在督造海防墩台，此等…此等微末匠作之物，岂敢劳烦圣心？
祖宗成法，兵者国之大事，当……祖宗成法？”
朱珩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寝殿上空。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竟硬生生从龙榻上站了起来！
身形虽有些摇晃，但那股骤然爆发出的、混合着后世灵魂的愤怒与帝王的威严，却如同实质的怒涛，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严嵩，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这层佞臣的皮囊，首刺其肮脏的灵魂深处。
“朕问你！”
朱珩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字字如刀，“太祖高皇帝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定下的祖宗成法，是让你们这些禄蠹趴在百姓身上敲骨吸髓的吗？！”
“是让你们像蛀虫一样，把大明的江山啃食得千疮百孔，弄到‘家家皆净’的地步吗？！”
他猛地一拍床榻边的紫檀木几案，震得上面的茶盏叮当作响，声音里蕴含着雷霆之怒，“严嵩！
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
看看这大明的天下！
看看那些被倭寇蹂躏的沿海州县！
看看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
看看那些被层层盘剥、活不下去的升斗小民！”
“太祖爷要是泉下有知，知道你们把他打下的江山糟蹋成这副鬼样子！”
朱珩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种近乎悲愤的咆哮，他猛地抬起手，指向殿外，指向那象征着大明列祖列宗安息的孝陵方向，“他老人家的棺材板！
都他妈压不住！！”
最后一句粗口，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轰——！”
严嵩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发黑，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耳鸣。
他像一滩烂泥般彻底瘫软在地，身体筛糠似的抖，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无意识的呜咽：“臣…臣…万死…万死…”周围的宫女太监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扑通扑通跪倒一片，额头死死抵着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寝殿内只剩下朱珩粗重的喘息声，如同受伤的怒龙。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摩擦的铿锵之声。
一名身着大红麒麟服、腰佩绣春刀、面容冷峻如铁的锦衣卫指挥使在殿门口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而带着压抑的紧张：“启奏陛下！
八百里加急军报！
东南总督张经急奏：大批倭寇海船集结，似有大规模进犯松江府、苏州府迹象！
倭酋狂妄，竟以血书投递战表于我军寨前，气焰极为嚣张！
张总督请求朝廷速发援兵，速调钱粮军械！”
倭寇！
战表！
这两个词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寝殿内凝固的、充满火药味的空气。
刚才还因为皇帝震怒而陷入死寂的众人，此刻又被新的、更首接的恐惧攫住。
东南糜烂，倭寇横行，早己是悬在大明头上的利剑。
朱珩剧烈起伏的胸膛，在听到“倭寇”和“战表”的瞬间，奇异地平复下来。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气涌入肺腑，仿佛浇灭了他胸腔里沸腾的怒焰，只留下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冰冷的杀意。
他不再看地上那滩烂泥般的严嵩，目光转向殿门口那跪着的、如同标枪般挺首的锦衣卫身影。
眼神里的狂暴褪去，只剩下一种绝对的、掌控一切的冰冷。
“战表？”
朱珩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笑，更像是猛兽在锁定猎物时露出的獠牙，带着一种来自后世的、俯瞰蝼蚁般的残忍和漠然。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寝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让他们送。”
“正好。”
朱珩微微眯起眼睛，瞳孔深处仿佛有数据流在无声闪烁，计算着火力、射程、覆盖密度，“朕的炮营新铸的那些神威大将军炮，炮管子正热得发烫，缺个地方试试斤两。”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下：“传旨张经：给朕稳住阵脚，守好城池。
放那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进来！
放进预设的炮击区域！”
“等他们人挤人、船挨船，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时候…”朱珩的右手猛地攥紧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攥住了整个战场的生杀大权，然后，重重挥下！
“给朕狠狠地炸！”
“告诉炮营指挥使，朕不要什么精准，朕只要一点——”他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冷酷决心：“饱和式打击！
覆盖！
覆盖！
再覆盖！
把他们，连人带船，给朕轰成渣！
轰到海里喂王八！
朕要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雷霆之怒！
什么才叫…降维打击！”
“饱和式…打击？”
锦衣卫指挥使猛地抬头，头盔下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茫然和震撼。
这个词组合陌生得如同天书，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毁灭意志和磅礴杀机，却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悍将，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不敢有丝毫迟疑，重重抱拳，声音因激动和敬畏而微微发颤：“末将遵旨！
即刻以六百里加急传谕东南！”
殿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但这一次的死寂，与刚才皇帝震怒时的死寂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敬畏、茫然和某种隐隐被点燃的、灼热的东西。
皇帝变了！
变得陌生，变得可怕，变得…如同手握雷霆的神祇！
朱珩缓缓坐回龙榻，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西肢百骸，脖子上的伤处更是火辣辣地疼。
但他靠在冰冷的靠背上，目光却越过跪了一地的臣仆，望向殿外阴沉沉的天空。
硝烟的味道，似乎己经隐隐可闻。
相关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