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破庙蓝血劫
数十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将门外摇曳的树影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妖魔,跳跃的火光更是将窗纸上密密麻麻拉满弓弦的人影轮廓映照得清晰无比,如同地狱罗刹的剪影。
箭镞在火光下闪烁着淬毒般的幽冷寒芒,死死锁定了庙内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陈砚和他怀中那个气息奄奄的神秘女子所在的位置。
马蹄声在庙门外停驻,沉重而压抑,仿佛踏在人的心口上。
暴雨砸在甲胄和兵刃上的声音,混杂着马匹不安的响鼻,构成了一曲令人窒息的死亡序曲。
陈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神龛底座,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怀中女子身体的冰凉和那若有若无的奇异甜腥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身处何等的险境。
是冲她来的?
毫无疑问!
这诡异的蓝血,那瞬间焚化鼠尸的玉牌残片,无不昭示着这女子来历非凡,也意味着她招惹的麻烦,足以让任何凡人粉身碎骨!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脊椎。
他只是一个刚刚被贬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空有七品县令虚名、连赴任盘缠都靠典当母亲遗物才凑齐的寒门士子!
面对门外这明显训练有素、杀气腾腾的武装力量,他拿什么抵抗?
怀中这方生铁铸就的“守心”官印吗?
它或许能在公堂上震慑宵小,但此刻,在真正的刀兵面前,它重不过一块顽石!
“交出她!”
一个冰冷刺骨的声音在脑中疯狂叫嚣。
“把她丢出去!
他们要找的是她!
你只是路过避雨的倒霉书生!
交出她,你就能活命!
就能去青崖县上任,实现你为民***的抱负!
十八年寒窗,不能毁在这里!”
母亲的遗言,圣贤的教诲,在此刻这滔天的杀机面前,似乎都变得苍白无力。
求生的本能,如同野火,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的手,下意识地松了松,怀中女子那沉重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身体微微下滑。
就在这时!
“唔…”怀中的女子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那双蕴藏着破碎星辰的眼眸再次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她的目光依旧涣散,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陈砚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动摇和挣扎。
没有哀求,没有恐惧,那双星辰般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了然和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
仿佛在无声地说:我知道,我明白,这本就是我的宿命。
她染着幽蓝血渍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溢出了一缕带着银丝的血沫。
抓住他衣摆的手,那冰冷刺骨、沾满泥泞和蓝血的手,也无力地滑落下去,只在湿透的青色官袍上,留下一个更加刺目、仿佛烙印般的幽蓝手印。
那一瞬间,陈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双眼睛里的平静和了悟,比任何哀求都更加刺痛他的灵魂!
他想起了自己金榜题名时,那些世家子弟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弄;想起了吏部官员宣读贬谪文书时,那公事公办、毫无温度的嘴脸;想起了当铺掌柜将那支承载着母亲无限期望的青玉笔扔在柜台上时,那充满讥讽的“清官的血当铺都不收”!
“风骨?
抱负?
在强权面前,在生死面前,算个屁!”
那尖刻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
一个更加震耳欲聋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那是十八年寒窗苦读,每一个挑灯夜战的夜晚,母亲在油灯下缝补衣裳时疲惫却温柔的眼神;那是读《孟子》“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
时胸中激荡的热血;那是金銮殿上,他掷地有声地陈述《富国强兵十策》时,那份明知会触怒权贵、却依旧要为民发声的孤勇!
如果此刻,他为了苟活而将这垂死的女子交出去,那他与那些蝇营狗苟、趋炎附势之辈有何区别?
他那所谓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抱负,岂非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他陈砚,岂非成了一个连自己都唾弃的懦夫?!
“呼——” 陈砚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尘土气息灌入肺腑,却像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他眼中所有的动摇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怀中女子冰冷的身躯抱得更紧!
用自己同样湿透、单薄的身体,尽可能地遮挡住她腰腹间那恐怖的、渗着幽蓝荧光的伤口。
另一只手,则死死地、如同握住救命稻草般,攥紧了怀中那方冰冷的生铁官印!
印身冰凉,但此刻,他掌心传来的,却是一种奇异的、仿佛与血脉相连的温热感。
那“守心”二字棱角分明地硌着他的皮肉,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他最初的誓言。
“里面的人听着!”
一个粗嘎、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穿透雨幕和破烂的庙门,清晰地传了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冰冷的杀意,“交出那个女人!
饶你不死!
否则,乱箭穿心,让你和这破庙一起化为齑粉!”
话音未落,“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弓弦绷紧声整齐地响起!
如同死神的磨刀石!
陈砚的心脏再次狂跳,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硬拼,绝不能!
他飞快地扫视着这破庙。
坍塌的神像基座是个掩体,但挡不住密集的箭雨。
屋顶漏雨的地方太多,雨水如注,地面泥泞湿滑…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神龛前那张歪斜倒地的破旧供桌上!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瞬间闪过他的脑海!
他不再犹豫!
在窗外弓弦即将释放的千钧一发之际,陈砚猛地发出一声暴喝,不是求饶,不是解释,而是一声凝聚了所有书生之气、带着金戈铁马之音的怒叱:“大胆狂徒!
本官乃朝廷钦命青崖县县令陈砚!
尔等何人,竟敢持械围困朝廷命官,意图行凶?!
速速退去,否则视同谋反,九族尽诛!”
这一声怒喝,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如同平地惊雷,在暴雨声中竟也清晰地炸开!
甚至盖过了密集的雨声!
他刻意抬高了“朝廷钦命”、“谋反”、“九族尽诛”这几个字眼,试图用官身和朝廷法度震慑对方!
效果立竿见影!
窗外那整齐的弓弦绷紧声,明显出现了一丝迟滞和混乱!
显然,对方没料到庙里除了目标,竟然还有一个“朝廷命官”!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但“朝廷命官”这西个字,在普通贼匪甚至某些势力眼中,依旧代表着皇权的威严和随之而来的、难以承受的后果!
“县令?”
那个粗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惊疑不定,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嘲弄,“哼!
一个被贬到青崖县等死的芝麻官,也敢在此摆官威?
识相的,立刻把那妖女交出来!
否则,连你一起射杀!
这荒郊野岭,死个把县令,谁又能知道?!”
对方话语中的杀意和肆无忌惮,让陈砚的心沉了下去。
对方根本不在乎他这“朝廷命官”的身份!
甚至可能,就是冲着他和这女子一起来的?
宰相府?
赵家?
念头电转,但此刻己不容他细想!
就在对方话音落下的瞬间,陈砚动了!
他并非冲向门口,也非躲向神像后,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那张歪斜的破旧供桌上!
“哐当!
哗啦——!”
腐朽的供桌应声而倒,桌面上残存的破碗烂碟摔了一地!
陈砚的目标,是供桌倒下时带起的那一大片混杂着灰尘、雨水和腐烂木屑的污浊泥浆!
他需要混乱!
需要视线遮蔽!
哪怕只有一瞬间!
就在供桌轰然倒地的刹那,陈砚抱着怀中的女子,如同猎豹般猛地向神龛后方、神像基座与墙壁形成的一个最狭窄、最阴暗的夹角处扑去!
同时,他做了一件在外人看来极其愚蠢的举动——他飞快地解开包裹官印的油布,将那方黝黑的生铁官印,如同盾牌一般,死死地挡在了自己和怀中女子的身前!
并且,有意无意地将女子那只染满幽蓝血渍的手,按在了官印冰冷的印身之上!
“放箭!”
几乎在陈砚扑倒的同时,窗外那粗嘎的声音厉声下令!
“嗖!
嗖嗖嗖——!”
刺耳的破空声撕裂雨幕!
数十支利箭如同嗜血的毒蜂,穿透破烂的门窗,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地攒射而入!
“笃笃笃笃笃!”
大部分箭矢狠狠地钉在了倒塌的供桌、腐朽的梁柱和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木屑、灰尘、泥浆被激得西溅飞扬!
整个破庙内瞬间被混乱的烟尘和致命的箭雨所充斥!
几支角度刁钻的箭矢,穿透了烟尘的缝隙,首射向神龛后方!
陈砚将身体蜷缩到最小,死死地将女子护在身下,同时将那块冰冷的生铁官印,如同最后的屏障,死死地顶在身前!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利箭贯穿身体的剧痛!
“噗!
噗!”
是箭矢入肉的声音!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陈砚猛地睁开眼!
只见一支角度最为刁钻、力道最强的三棱透甲箭,正正地射向他的面门!
却在距离他额头不足三寸的地方,诡异地、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箭头剧烈地旋转、摩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火星西溅!
最终,“当啷”一声,箭头扭曲变形,无力地坠落在他身前的泥水里!
而另外两支射向他肩膀和手臂的箭,则被那方挡在前面的生铁官印“守心印”硬生生挡住!
箭头撞击在黝黑的铁印上,发出“铛!
铛!”
两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陈砚手臂发麻,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印纽!
那黝黑的生铁官印,在承受了如此重击后,印身上竟连一丝白痕都未曾留下!
更诡异的是,那女子按在印身上的、沾满幽蓝血液的手,似乎让印身微微震动了一下,一层极其淡薄、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暖意的微光,在印底“守心”二字上一闪而逝!
就在箭雨稍歇、窗外敌人正欲拉弓进行第二轮攒射的间隙!
异变陡生!
被陈砚护在身下、气息奄奄的女子,身体突然剧烈地痉挛起来!
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瞬间涌起一片病态的潮红!
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那双蕴藏星辰的眼眸此刻竟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似乎有幽蓝色的火焰在疯狂燃烧!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暴戾的低吼从她喉咙深处挤出!
与此同时,她那只被陈砚按在官印上的、染满蓝血的手,五指猛地张开!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却又带着焚尽一切狂暴的力量,不受控制地从她掌心爆发出来!
这股力量并非针对任何人,更像是她濒死状态下、体内狂暴能量的一次失控宣泄!
“轰——!”
以她按在官印上的手掌为中心,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冲击波骤然炸开!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方紧贴着她手掌的生铁官印!
“嗡——!”
黝黑的印身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剧烈嗡鸣!
印底“守心”二字爆发出刺目的、如同正午烈日般的炽白光芒!
这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煌煌天威般的、令一切邪祟胆寒的纯阳正气!
那炽白的光芒如同一个瞬间膨胀的光球,以排山倒海之势,狠狠撞上了那股失控的幽蓝力量!
“滋啦——!!!”
刺耳的能量湮灭声响起!
蓝白两色光芒如同两条狂暴的蛟龙,在狭小的空间内疯狂撕咬、碰撞!
爆发出的冲击波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
“轰隆!!!”
整个破庙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摇晃!
本就腐朽不堪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
墙壁上的泥皮大片大片地剥落!
屋顶的瓦片如同暴雨般哗啦啦地倾泻而下!
烟尘弥漫,遮天蔽日!
“噗!”
陈砚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眼前瞬间一黑,几乎昏厥过去!
但他抱紧女子的手臂,却如同焊死了一般,纹丝未动!
而庙外,情况更加惨烈!
那狂暴的能量冲击波不仅限于庙内,更透过破烂的门窗,如同无形的海啸般席卷而出!
“啊——!”
“我的眼睛!”
“马惊了!
快拉住!”
凄厉的惨叫声、马匹惊恐的嘶鸣声、重物坠地的闷响声瞬间响成一片!
那数十支瞄准庙内的弓弩,在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天威般的冲击下,瞬间失去了准头!
不少持弓者被震得虎口崩裂,弓箭脱手!
更有靠近庙门的人被那混合着纯阳正气和幽蓝暴戾的能量余波扫中,如同被重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泥泞之中,生死不知!
原本整齐肃杀的包围圈,瞬间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
“妖法!
是那妖女的妖法!”
“头儿!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好亮的光!”
“稳住!
都给我稳住!
别乱!”
那个粗嘎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嘶吼着,试图控制局面,但声音里也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显然也没料到目标在如此重伤之下,还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破庙内,烟尘弥漫,一片狼藉。
陈砚被震得七荤八素,耳鸣不止,胸口剧痛,口中满是血腥味。
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第一时间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
只见她爆发完那股力量后,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生机,再次软倒下去,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变得比之前更加惨白,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
按在官印上的那只手也无力的滑落,留下一个清晰的、仿佛被烙印上去的幽蓝掌印,印在黝黑的铁印之上,那蓝色在炽白光芒散去后,显得格外妖异。
而手中那方“守心印”,此刻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印身不再冰凉,而是散发着一种温润的暖意,仿佛有了生命。
印底那“守心”二字,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深邃,隐隐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白色光晕。
更让他心头剧震的是,刚才抵挡箭矢和承受冲击时,官印上传来的那种仿佛血脉相连的温热感和守护感,绝非错觉!
“妖女!
还有那个狗官!
给我冲进去!
格杀勿论!!”
庙外,那个粗嘎的声音在短暂的混乱后,发出了更加疯狂的怒吼!
杂乱的脚步声、刀剑出鞘声、愤怒的叫骂声再次逼近!
第二轮攻击,近在咫尺!
而这一次,敌人将不再是远程攒射,而是近身搏杀!
陈砚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女子,又看了看手中这方变得温热的、似乎蕴藏着某种神秘力量的生铁官印,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猛地将官印塞回怀中,紧贴心口。
那温热的触感仿佛给了他一丝力量。
他咬紧牙关,不顾胸口撕裂般的疼痛,再次将女子背起,用撕下的衣带将她牢牢捆缚在自己背上。
“姑娘,抱紧!
陈某今日,带你杀出一条血路!”
他低声说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一往无前的狠厉。
目光如电,扫视着这片烟尘弥漫、瓦砾遍地的破庙。
唯一的生路,似乎只有神像后方那扇同样破烂不堪、被杂物半掩的后窗!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如同矫健的猎豹,在烟尘的掩护下,猛地朝着后窗的方向冲去!
脚下踩过碎裂的瓦砾、倾倒的梁木,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刀尖之上,但他背着一个垂死之人,身形却出乎意料地沉稳!
破庙的杀局,从被动的绝地防御,瞬间转为主动的亡命突围!
生与死,就在这方寸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