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声的孢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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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29年秋末,一个异常沉闷的午后粤东连绵的群山环抱中,齐昌市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里,时间流淌得格外缓慢。

林风赤着脚,踩在刚翻过、带着湿气的菜园泥土上,微凉的触感从脚心蔓延上来,让他舒服地眯了眯眼。

院子依着山坡而建,典型的客家旧屋格局,墙皮有些斑驳,却收拾得干净利落。

东边一畦嫩绿的小白菜刚冒头,西边几株晚菊顶着花苞,墙角几丛翠竹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草木和一点灶膛里残留的、淡淡的柴火气息,是他熟悉且安心的味道。

抬眼望去,不远处雾气缭绕的山峦,就是村里人口中的“南山”。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他低声念着,嘴角噙着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几个月前,他毅然辞掉了珠三角那份让人窒息的工作,回到这祖辈生活的山坳。

父亲林建国在香山市经营着那个总在盈亏线上挣扎的小纸箱厂,弟弟林雷留在那边帮忙。

而他,选择了截然不同的路。

这日子,清苦,却也清净得像山涧的泉水。

回到堂屋,他拿起墙角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从水缸里舀了半碗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水很凉,带着点山泉的清冽甘甜。

目光扫过墙角,一本垫着破旧八仙桌腿的线装书引起了他的注意。

书页泛黄卷边,封皮上《混元导引术》几个褪色的字迹依稀可辨。

这是他在镇上旧书摊花两块钱买的“古董”,纯属图个新鲜,翻了几页,里面尽是些玄之又玄的“气感”、“周天”、“丹田”之类,他当故事会看都觉得扯淡,后来干脆拿来垫桌脚,倒是物尽其用。

他笑了笑,没再多看,转身准备去后院喂那几只半大的土鸡。

就在这时——八十公里外,香山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杂着汽车尾气、路边摊的食物香气和隐约的工业尘埃味。

林雷单手扶着电动三轮车有些发烫的车把,另一只手熟练地划拉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是某个短视频平台里一个笑容甜美的樱花妹。

他吹了声短促的口哨,拇指飞快地点了个赞。

“啧,这腿…可惜了,隔着屏幕。”

他嘀咕一句,把手机揣回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口袋。

三轮车后斗里,堆满了印着“建国纸箱厂”字样的硬纸板箱。

这是他今天要送的第五单,目的地是老城区的几家小五金店。

父亲林建国经营了十多年的小厂子,规模不大,订单多是些散碎活计,勉强维持着几口人的生计。

林雷高中毕业后没继续读书,主动留下来帮忙,送货、接单、跟客户磨嘴皮子,甚至偶尔还得客串一下“厂花”去撩拨那些难缠的老板娘,只为了能多争取几个订单。

他脑子活络,嘴皮子也利索,是厂里不可或缺的“万金油”。

“爸,东升五金那批加急的箱子我送过去了,钱收了,老规矩月底结一部分。”

他对着挂在胸口的旧蓝牙耳机说道,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耳机那头传来父亲沙哑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焦虑:“好,好…阿雷,送完五金店这批,赶紧回来!

刚接了个电话,西区那个做玩具的李老板,说临时有批货要赶,要一千个标准箱,今晚就要!

你回来帮忙裁料、打钉…知道了爸,马上!”

林雷应着,脚下电门拧紧,三轮车发出低沉的电流声,汇入午后的车流。

城市的喧嚣包裹着他,是生存的压力,也是活着的证明。

他瞥了一眼路边橱窗里倒映出的自己——年轻,精力旺盛,带着点小市侩的精明,但眼神还算清亮。

人间清醒?

或许吧,至少他知道,父亲那个小小的纸箱厂,是他们爷仨安身立命的根本。

偶尔,他会想起远在齐昌山里的哥哥林风,那个选择“采菊东篱下”的家伙,不知道他种的菜怎么样了?

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眼前的红绿灯和下一个送货地址淹没。

他此刻的位置,距离那座名为广府的超级都市,首线距离不过80公里,距离他哥的位置400多公里。

…………林风刚走到后院鸡舍旁,一阵极其尖锐、仿佛要刺穿耳膜和灵魂的蜂鸣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山村的宁静!

那声音并非来自村里的广播,而是来自天空,来自西面八方,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强制性和末日般的恐慌感!

“呜——!!!”

“呜——!!!”

林风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正西方向(广府方向)地平线尽头,一点无法形容的、刺破苍穹的炽白光芒骤然爆发!

那光芒在万分之一秒内急剧膨胀,亮度瞬间超越了太阳千万倍,将整个西边的天空连同齐昌上空都映照成一片绝对、死寂的纯白!

仿佛天空本身被撕裂,露出了宇宙冰冷的底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紧接着,是大地深处传来的、沉闷到令人窒息的震动!

不是地震那种摇晃,更像是一只无形巨拳狠狠砸在星球表面!

脚下的土地剧烈地颤抖、***,客家旧屋的瓦片哗啦啦掉落,砸在地上粉碎。

远处传来山石滚落和树木折断的轰隆声。

强光持续的时间极其短暂,但那瞬间的“白昼”和紧随其后的、如同地狱熔炉开启般的橘红色、暗紫色混杂的巨型火球在西方天际翻滚的景象,深深地烙印在林风的视网膜上。

当最初的强光褪去,世界并未恢复原状。

整个天空被染成一种不断翻涌加深的、病态的橘红色和铅灰色,如同巨大的、溃烂的伤口。

一股无形的、令人极度不安的灼热感和沉重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香山市。

尖锐刺耳的防空警报和城市应急广播的刺耳蜂鸣,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瞬间淹没了所有城市噪音!

林雷的三轮车猛地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尖叫,车身剧烈晃动。

“核袭击!

所有人立即寻找掩体!

重复!

目标广府!

立即寻找掩体!

这不是演习!!!”

广播里的声音嘶哑、急促,带着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广府?!

林雷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距离香山市只有八十公里的超级都市?!

电视新闻里那些遥远国度剑拔弩张的画面碎片般闪过!

他下意识地、惊恐万分地抬头望向西北方向(广府方向)——轰!!!!!!!!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怖景象发生了!

先是足以灼瞎双眼、让世界瞬间失去所有色彩的极致白光从西北方爆发!

那光芒如同神灵的怒火,瞬间吞噬了视野中的一切!

林雷只觉眼球剧痛,眼前只剩下灼烧般的惨白!

他甚至来不及闭眼!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仿佛要将灵魂都从躯壳里震碎、让内脏都移位破裂的爆炸巨响!

这声音超越了“巨响”的概念,是星球本身的痛苦***!

毁灭性的冲击波紧随而至,如同亿万头狂奔的钢铁巨兽,裹挟着碎石、玻璃和灼热的气浪,以排山倒海之势横扫而来!

林雷感觉自己像狂风中的一片枯叶,连人带车被狠狠掀起,重重砸在路边一辆轿车的侧门上!

金属扭曲的刺耳摩擦声、玻璃粉碎的爆裂声、骨骼承受重压的闷响混杂在一起!

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持续不断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嗡鸣,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尘土、硝烟、烧焦的橡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金属腥气与皮肉焦糊混合的死亡气息。

世界在翻滚、破碎、燃烧。

他挣扎着抬起头,视线一片血红模糊。

街道己经面目全非,如同被巨人的脚掌狠狠践踏过。

高楼巨大的玻璃幕墙化作致命的暴雨倾泻而下,车辆扭曲成废铁堆叠燃烧,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人们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蚂蚁,在撕心裂肺的绝望尖叫和哭喊声中疯狂奔逃、推搡、踩踏。

混乱和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他看到了不远处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瞬间被倒塌的广告牌掩埋;看到了一个母亲抱着孩子被狂奔的人群撞倒,消失在混乱的洪流中;看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半个身子埋在瓦砾下,徒劳地伸着手…“爸!!

哥!!!”

林雷的喉咙像被滚烫的烙铁烫过,发出嘶哑绝望的吼叫,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回响和人群的哀嚎中。

父亲在厂里!

哥哥在西百公里外的齐昌山里!

他们怎么样了?!

巨大的恐惧和担忧几乎将他撕裂!

混乱中,他看到几个穿着迷彩服、脸上带着血污和尘土的身影在街角一处相对坚固的门廊下出现,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吼着,试图引导幸存者进入旁边的地下车库入口。

“这边!

快!

进地下!!”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亲人安危的极度恐惧。

他顾不上一旁侧翻、彻底报废的三轮车,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连滚带爬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军人和地下入口的方向拼命挪动。

灼热的气浪和飞溅的碎石不断袭来,混乱的人流裹挟着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死亡尘埃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八十公里,在核爆的伟力面前,近得如同咫尺地狱。

强光和那令人灵魂战栗的闷响过后,齐昌的山村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寂静。

耳朵里只有持续的高频嗡鸣。

林风扶着旁边一棵剧烈摇晃后幸存的龙眼树,勉强站稳,脸色苍白。

目光所及,村庄倒是好像并没有任何损失,只有几处老屋因强烈震感,土墙坍塌,烟尘弥漫。

西边的天空,那诡异的橘红铅灰色更加浓郁、污浊,仿佛凝固的、燃烧殆尽的余烬,巨大的蘑菇云轮廓在极远处若隐若现。

警报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死寂,以及山风刮过废墟和竹林的呜咽声,如同为远方那座陨落的超级都市奏响的挽歌。

然后,他看到了“雪”。

不是冬天那种洁白冰冷的雪花。

天空开始飘落一种灰白色的、极其细小的絮状物。

它们很轻,随风在山坳间缓缓飘荡,无声无息地落下。

落在倒塌的土墙上,落在焦卷的菜叶上,落在他沾满泥土和冷汗的手背上,落进屋旁潺潺流动、此刻却显得浑浊且带着一丝怪异油腻感的山泉水里。

林风伸出手指,捻起一点落在衣袖上的灰絮。

触感很奇怪,不像灰尘,带着一点…生物质的微黏?

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温热?

他凑近了些,想看得更清楚。

一阵带着浓烈硫磺、焦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的风,从正西方向(广府方向)猛烈地吹来,卷起更多的灰白絮状物,如同死亡的尘埃幕布,铺天盖地般拂过他的脸庞和整个山村。

他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和肺部的灼热感。

几粒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灰点,随着这口饱含不祥气息的空气,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浓烈土腥味、焦糊味和一丝若有若无诡异甜腻气息的浊流,瞬间充斥了他的鼻腔和喉咙深处!

那感觉,像吸入了滚烫的、混着铁锈和腐烂植物的蒸汽!

“咳!

咳咳咳!

呕…”林风剧烈地咳嗽起来,弯下了腰,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被无形的手撕扯、翻搅。

一股浓烈的腥甜味道猛地涌上喉头,他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粘稠的沥青般将他紧紧包裹、拖拽。

他死死抓住粗糙的树干,指甲几乎嵌进树皮,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坐到冰冷的、覆盖了一层诡异“灰雪”的泥地上。

后院那几只鸡发出惊恐不安的咯咯声,很快也变得微弱。

世界在旋转、模糊、褪色。

意识沉沦的边缘,那本垫桌脚的《混元导引术》的模糊封面一闪而过。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父亲沙哑的叮嘱和弟弟林雷在电话里清亮的笑声:“哥,齐昌空气好吧?

等忙完这阵,我带爸回去看你!”

… 但这温馨的声音旋即被肺部火烧火燎的剧痛、喉头不断上涌的腥甜,以及那从西方吹来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风彻底吞没。

灰白色的孢子,如同无声的死神,伴随着远方核爆的余烬,悄然覆盖了劫后余生的梅州群山。

第一场“雪”,带来了终结,也在这远离爆炸中心西百公里、却依然无法幸免的山坳里,埋下了未知进化的种子。

而此刻的林风,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剧烈地颤抖、咳血,对此一无所知,只被撕裂般的痛苦和窒息的黑暗死死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