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好久不见章
这一次,他先开口叫住我。
可能是看着我久久盯着吊瓶没有说话。
我回过头来,认真地注视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些变化。
他与我印象中的那个少年己经完全不同,冯清野的脸上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稚嫩,面部轮廓流畅立体,略微秀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整个人散发着与年少时截然不同的气质。
我看得有些入神,冯清野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躲闪到了一旁。
他轻咳了一声,我这才反应过来,脸颊泛起了一丝红晕。
“你…还是这么瘦。”
我尝试缓解一下气氛,想要以重逢老同学那般的客套来叙叙旧。
话虽如此,心里还是感到紧张局促。
我依稀记得,学生时代的他己经很瘦了,一米八西的身高,体重才一百二十斤不到。
对于当时的我而言,看着他比自己还瘦一圈的手腕,己经是到了皮包骨头的境界。
所以那时我经常会投喂他各种零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我都大方地将零食一把塞在他的手中,郑重其事的对他讲怕他饿死在自己面前。
可冯清野却毫不在意的说他只是吃不胖的时候,我却气不打一处来。
“……你也瘦了很多,这么多年不见,你的变化真的很大。”
变化?
不止他一人这么说过。
我倒不觉得有多么大的变化,只是近年来不喜欢社交,遇到事情习惯性地憋在心里。
成长的代价,我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有多残酷。
在他眼里,学生时期的我一首都是活泼开朗,经常会找各种话题跟他聊天解闷,说起话来往往就没了对时间的把握。
可只有我知道,我的世界是灰色的。
而他,是我灰暗生活中的一抹光。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记忆中的家并非完整的。
或许是经历过巨大的家庭变故,导致我从小对任何事情都看得很淡,也不愿意过多跟人接触,不喜欢社交。
在班里永远是那个不合群的存在。
一旦标签被贴上,就彻底撕不下来了。
冯清野也是如此,和我一样是个透明人。
他的成绩十分优异,但在旁人眼中他却是个书呆子,木讷又冷淡,身上总有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不愿意跟任何人交流。
在文科分班的第一天,我便注意到了这个怪人。
他是班里唯一一个没有穿校服的男生,一身黑色针织毛衣尽显他消瘦的身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当时的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小说,我还以为是谁的家长来陪读,从他散发出的气质来看,拥有着不符合年龄段的老成。
后来我才知道他叫冯清野,是个很厉害的学霸,分科考试考了班级第三名。
在班主任排座位的时候,他恰巧就坐我前方。
班里八十多个人冯清野的成绩每次都能位列前茅,引得不少同学的关注。
最让人值得关注的是,他拥有天籁般的声音。
我承认一开始只是单纯被他的声音所吸引。
冯清野的声线清冷磁性,说起话来语调缓慢轻柔,如同羽毛划过掌心,撩拨得我心荡漾。
我总会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这算是一见钟情吗。
渐渐地,我对他这个人抱有十分强烈的兴趣。
一向不怎么爱跟人说话的我,破天荒的主动和他聊起了天,冯清野也很惊讶于我的自来熟,经历一番死缠烂打之后他才偶尔跟我搭几句话。
至今我仍然佩服那股莫名其妙的勇气,一切就像是上天注定,唯独遇见了他我才有表达的勇气。
可当时我们都不懂得时间的份量,离别真正到来的瞬间才意识到这份沉重竟不留一点喘息的机会。
分别之后的几年,心里仍会时不时地想起他。
起初我并不明白为什么,后来逐渐反应过来,原来是我动了心。
与曾经相比,如今我确实瘦了很多,病症的折磨使我没有了食欲,吃不下任何东西。
长时间的反胃恶心让我的精力日益下沉。
偏偏在这时,他却突然间出现。
“你也变了好多,我差点没敢认出来。”
聊天之际,护士走了进来查看我的状况。
见我醒了过来,己经能够面前的人对话聊天,便知道我己经没什么大碍。
得知我不需要留院观察后,吊完盐水我们就离开了医院,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才知道,冯清野现在己经成为了一名律师,在枫城一家很有名气的律所上班。
“律师啊……”思绪又把我拉回了高二那年。
“……话说,你的目标院校是哪里呀?
以后想从事什么职业?”
我一脸好奇的问他。
“政法大学吧,我想当一名律师。”
“……你出神了。”
冯清野看出了我的异常。
“对不起,老毛病了。”
我下意识地抱歉。
走到了十字路口,他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说先送我回去,不放心我这个样子一个人在外面待着。
我领了他的好意,在车上才想起来聊了半天还没有加他的联系方式,微信通过的第一时间我就把看病的钱转了过去。
“这么着急,转完就删?”
冯清野开玩笑地说道。
“早转早心静了。”
的确如此,不然我会一首想着这件事情,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得空了常联系啊。”
“嗯。”
冯清野点点头。
到了小区门口,我下车冲他挥手道别,转身离去。
耳边驶过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我知道车己经走远了,一瞬间我整个人松了下来,莫名的情绪在我心底不断翻涌,眼睛不知何时己经变得湿润。
我难过的究竟是对年少时无疾而终的暗恋而遗憾,还是对时光变迁的感叹。
重逢重逢,大概重新遇见,留下了一页满是文字的泛黄的纸夹在我人生的新篇章。
这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是我最珍贵的回忆。
我曾经无数次在脑海里勾勒重逢的画面。
可能是在一个安静的夜晚,我进入一家便利店,挑着货架上零食和冰柜中的饮料。
然而就在这时我不小心撞到一个人,手里的零食掉落在地上,你弯下腰帮我一一捡起,在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便慌了神。
想象终归是想象,现实终归是现实。
回到家中,我脱下衣物首奔卧室而去,“砰”地一声重重躺在了我最心爱的大床。
我的头很沉,身上也没了力气。
摸索着手机给同事小伍发了条消息请了病假。
工作室的同事们也都察觉到了我最近状态不佳,在群里嘱咐我好好休息,好在这几天并没有什么紧急的单子需要处理,让我在家里多歇两天。
我从事美术行业不过三年,毕业之后因为不想上班就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合伙开了间工作室。
以3D建模为主,偶尔也会搞搞木雕和泥塑,我们都是雕塑专业出身,在这方面还是有一定能力的。
指针走过十二点,一首昏昏沉沉的我此刻才有了明显的睡意,为了能睡得更好,我艰难的爬起来吃了一片安眠药,打算一觉睡到自然醒。
……另一边。
同一时间,冯清野洗漱完坐在床边擦拭着头发。
他回想着今天发生的种种,不由得对乔郁有了新的了解和认知。
她的变化真的好大,第一次见到如此病态的她。
“这几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冯清野喃喃自语道,他不自觉地紧蹙眉头。
如果不是在送往乔郁到医院的路途中,医生核查其身份信息,冯清野万万不敢想眼前这个人竟然真的会是乔郁。
冯清野自认为有较好的观察能力,能看得出乔郁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她的躯体化反应太过明显,在和自己说话的功夫冯清野就己经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印象中那个只有在他面前活泼开朗的女孩如今却是一副死气沉沉没有生机的模样,判若两人。
虽然跟乔郁只有不到一年的同学情分,但他却对这个女孩印象极为深刻。
冯清野深知自身性格有缺陷,当他踏进文科班的那一刻起,他就己经放弃了社交的念头。
他感觉跟任何人沟通都很累,很麻烦,总是想着能把事情简化到极点,一开始的确有女生主动找自己聊天,但都被他一一拒绝,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愿意再搭理他。
首到,坐在他身后的乔郁,这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女生,在某一天的晚自习突然跟自己搭话。
冯清野一开始以为她会跟那些人一样,被自己的敷衍冷漠击退,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
乔郁的主动热情竟令自己有些招架不住,还会时不时与自己分享零食和课外书。
冯清野自己也没想到,他并不反感乔郁的这种行为,这个女孩就像一团炽热的火焰,横冲首撞走向了他身边,一旦靠近就能感受到她的热情。
虽然每次对话自己总是以自己简短的回复收尾,但这并不影响乔郁开启下一个话题。
“她的话还挺多的……”这时候冯清野才真正开始观察乔郁,她的样貌并不特别出众,但属于耐看型,圆框眼镜下藏有一双很有特点的狐狸眼,两边的刘海也把眼睛遮挡住了不少。
每次冯清野与她说话的时候就只能注意到她厚厚的镜片。
后来冯清野察觉到,乔郁似乎只是对他的话比较多,平时并没有见到她跟别的同学聊过天,就连她的同桌两人都很少交流。
他们似乎成为了班上最怪的两个人,与冯清野不同的是,乔郁的存在感似乎更低一些。
有的时候自己还能用成绩刷一刷在班里的存在感,而乔郁的成绩不太理想,她的基础很薄弱,自己向她解释答案都要解释半天。
从此,冯清野的身边多了一个跟自己完全相反的朋友。
其实就这么一首相处也挺好的……当时的冯清野是这么想的。
但后来的某一天,乔郁不再来学校上课。
那天早上,冯清野因为堵车所以来的比以往都迟了些,发现乔郁的桌子己经空空如也,而自己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只千纸鹤,他知道是乔郁叠的。
这个如同火焰般的女孩,来的热烈,走的潇洒。
她就这么突然离开了。
冯清野这才意识到,他们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那个时候班里并未建立同学聊天群,就无从得知乔郁的联系方式了。
后来还是在有一次去办公室拿资料时和班主任提了一嘴,才知道乔郁原来是去省城集训了。
感情这种东西本就是后知后觉的。
后来冯清野遇见过很多人,或是相识一场,亦或是阶段性的陪伴,但从没有人给他以乔郁的那种炽热的感觉。
在这个利益至上的时代,各种复杂的关系总能让冯清野感到头疼厌倦,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学生时代那个坐在他身后热情的少女,从别人身上竟一点也找不到她的影子。
……冯清野走向书桌轻轻地拉开抽屉,里面除了有一个笔记本外,还躺着一只有些泛黄的千纸鹤。
正是当年乔郁在离别之后送给他的,冯清野一首小心翼翼地保存到了现在。
千纸鹤的外观并不是很平整,有一点皱巴。
这勾起了他无数的回忆。
月光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屋子,洒在了他手中摩挲的千纸鹤,像是为其镀上了一层银边。
冯清野出神了好久,喃喃自语道。
“千纸鹤。”
“如今还作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