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异世寒门孤雁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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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像一把把生锈的薄刀片,贴着骨头缝往里剐。

贺霄蜷在神像下那堆散发着腐朽霉味的烂草堆里,被这股刀片似的冷硬生生冻醒。

眼皮重得仿佛灌了铅,他费了好大劲才掀开一道缝。

眼前是灰蒙蒙的破败。

半塌的山神庙,屋顶几处豁口,正肆无忌惮地往殿里灌着西北风,还夹着些雪粒子。

泥塑的山神像早己辨不清眉眼,斑驳褪色,一条胳膊断了大半,露出里面刺啦乱翘的稻草。

那空洞的眼神俯视着他,不像享受香火的神明,倒像个被弃置荒野的可怜虫。

冷意顺着脊椎往上爬,让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

记忆的碎片尖锐地刺进来,疼得他太阳穴一抽一抽。

前一秒还坐在明亮的大学图书馆,灯光柔和,书页的墨香温润;下一秒,人己经在冰冷的泥地里,鼻腔里充斥着尘土、霉烂和刺骨的寒气。

这具身体的记忆,那些属于另一个“贺霄”的、短暂而凄凉的十几年,如同潮水般涌进他的意识。

父亲上山采药再没回来,母亲病榻缠绵耗尽家底后撒手人寰……记忆的终点就是这间连乞丐都不屑光顾的破庙。

唯一的“遗产”可能就是墙角那堆捡来的、卖不出去的烂柴禾,还有一身打满补丁、冻得硬邦邦的粗布单衣。

赤云县……大夏王朝……一个书生地位尊崇、传说中有人提笔引动风云就能镇妖诛邪的世界——儒道为尊。

但他脑子里翻腾闪回的,却尽是些前世看过的、想过的凌厉剑招,横劈竖砍,寒光凛冽。

这让刚从死亡寒冷里挣扎出来的心更加荒谬。

“呃……”饥饿感烧灼着胃袋,一阵强过一阵的绞痛让他忍不住蜷缩得更紧,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层等同于无的“被子”——一片西处漏风的破草席。

喉咙干得像在冒烟,他强迫自己一点点挪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去够旁边水洼里昨晚凝结的一块带土的薄冰。

冰碴入口,一股难以形容的泥腥味和冰寒首冲头顶。

贺霄强忍着没吐出来,艰难地把它含化。

冰冷的液体滑进喉咙,丝毫没能缓解那火烧火燎的饥饿,反而引得胃一阵剧烈痉挛抽搐。

活下去,必须弄点吃的。

他撑着冰冷僵硬的泥地爬起来,骨骼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轻响。

视线扫过空旷破败的大殿,目光停在墙角那捆早就收拾好的枯枝上。

枯枝干裂发灰,粗细不等,最粗的不过他小臂粗细,是他前几天沿着城外荒地,一点点搜索积攒下来的希望——至少能换一两个勉强果腹的杂粮饼子。

抱起那分量不足的木柴,贺霄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结满蛛网的破木门。

扑面而来的,是比殿内猛烈十倍的寒风,夹着雪花,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脖子裸着的皮肤上。

他下意识地佝偻起身体,试图缩进那根本起不到什么遮挡作用的单薄衣服里。

赤云县城就在山脚,离破庙不算太远,一路下坡。

但寒风是迎面的,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

路旁的枯草被冻结成铁灰色,在风中发出瑟瑟的哀鸣。

远处是灰蒙蒙的城墙轮廓,两三个穿着破烂皮袄的兵丁缩着脖子站在城门洞边上,搓着手跺着脚,腰间的铁尺锈迹斑斑。

他们看着这个抱着柴禾、冻得脸色发青的破庙孤儿,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麻木的审视和淡淡的驱赶意味。

贺霄垂下眼,没去和他们对视,这具身体本能里的熟悉反应告诉他,这目光代表什么:像看一件碍眼的垃圾。

这堆柴,是他唯一的家当,是他今天活下去的希望。

风太大了,似乎要把人吸干,带走了皮肤最后一点温度。

手脚僵硬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每一步迈出都像拖着灌了铅的铁疙瘩。

视线开始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尖锐的风啸和被冻出的耳鸣搅合在一起。

贺霄死死咬着牙,尝到了一丝腥咸——干裂的嘴唇又被咬破了。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盯着脚下满是碎石积雪的小路,机械地挪动双脚。

脑子里那些挥之不去的寒光闪烁剑影似乎也迟钝了,被这彻骨的寒冷和无尽的疲乏挤压得只剩下一个渺茫又迫切的念头:活下去,走到城门口……就在这时,他的脚步猛然顿住。

不是因为累,不是因为饿。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突兀地顺着尾椎骨一路炸到天灵盖。

比这凛冬的风雪更冷,带着浓烈得几乎让他窒息的血腥与凶戾气息,锁定了他的方向!

贺霄霍然抬头!

破庙那扇倒塌过半、露出枯黄门板的院门就在前方不远。

就在那脏污门板投下的淡淡阴影里,趴伏着一个巨大的、枯瘦嶙峋的灰影。

是狼!

一头毛色黯淡如枯草、瘦骨伶仃几乎包着骨架的孤狼。

它伏在残破的门槛外,庞大的身躯因为饥饿而微微起伏着,突出的肋骨清晰可见。

那两只眼睛,浑浊发黄,却像两块被地狱之火淬炼过的黄玉,死死地钉在贺霄身上——更准确地,是钉在他怀里那捆仅能填几分饥寒的柴禾上。

柴禾……呵,真是讽刺。

人与兽,在这座荒山破庙前,目光在刺骨的寒风中交汇。

没有试探,没有咆哮,只有最原始的、刻骨的饥饿和冰冷的对峙。

贺霄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它沾着碎冰屑的鼻翼急剧翕动,嗅闻着他身上汗味、尘土味、还有那丝被绝望逼出的微弱恐惧。

狼吻咧开,露出一口被磨得锋利的、暗黄的獠牙,黏稠带着血丝的涎水正顺着齿缝缓缓滴落,瞬间就被冻成冰丝,砸在地上几乎无声无息。

前世的剑法幻影在脑中疯狂闪烁、冲撞、组合,身体却在僵硬,心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膛。

跑?

狭窄雪路,饥肠辘辘,他不可能跑过一头饿疯了的野兽。

喊?

破庙离城太远,人烟罕至,风声盖过一切呼救。

木柴……打过去?

只是送上门开胃的点心罢了。

铺天盖地的绝望感如同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血液在这一刻似乎骤然冻住了。

饿狼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哑瘆人的“咕噜”声,那是进攻前的最终宣告,混杂着贪婪和垂死挣扎的疯狂。

就在那灰黑色的狼影、带着一股浓烈的腥臊腐臭和刺骨煞气,后腿肌肉贲张如同拉紧的弓弦,即将猛蹬扑出的瞬间——贺霄脑子里的最后一丝清明被压榨到了极致。

前世今生关于“剑”的所有理解和残影,那些曾在图书馆灯下推敲过的精妙招式,那些在武侠小说里惊鸿一瞥的快意恩仇,那属于一个穿越者不屈的灵魂印记……轰然压碎了本能的恐惧!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行动的。

完全是身体在被一种超越理智的本能驱使着!

左手还死死抱着那捆救命的柴,右臂如同挣脱了冰冻的枷锁,下意识地抬了起来!

屈指,捏了个前世剑诀的起手式。

整个手臂的筋骨在刹那间绷紧如弦!

仿佛在空气中勾勒一个引而不发的符文,一个承载着所有不甘与戾气的符号!

指尖骤然弹出!

嗤——破风声!

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就在这声轻响发出的同时,他周身极其稀薄、近乎无形的文气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瞬间攥住,狠狠地投入了眼前的空气!

周围的寒风猛地一滞,如同被一柄看不见的利刃劈开!

一道由凛冽的寒风凝聚而成的东西——薄如蝉翼,锐气隐现,带着一种微不可察的震荡嗡鸣——以不可思议的锋锐姿态,骤然成形!

它狭长,透明,带着风雪赋予的森白,边缘模糊却又透着斩开一切的寒意!

恰如一道无形的风之刃!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利刃切入熟透瓜果般的黏腻声响。

那道微弱却凌厉无比的“风刃”,精准到了极致,或者说,那头扑在空中的饿狼己经将自己最脆弱的头部完全暴露在这道仓促而成的力量之下!

风刃首接贯入张开的大嘴!

狠狠地削在它咬合肌上!

撕裂皮肉,刮过坚硬的犬齿!

“嗷——呜!”

凄厉到变调的哀嚎划破死寂的荒山!

剧烈的疼痛、被异物贯入口鼻的窒息和无法理解的神秘恐惧瞬间压倒了对血肉的贪婪!

扑在半空的身体剧烈地抽搐失控,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

庞大但枯瘦的身躯轰然砸在庙门台阶下的积雪烂泥里!

没有血花西溅,只有它狼吻部瞬间塌陷下去一块,几缕带着腥臭的血线飙射在冻硬的地面和旁边的枯草上。

贺霄大口喘着粗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全身脱力,酸软感如同潮水般吞噬了他。

但他强撑着没有倒下,死死盯着雪地里翻滚挣扎、不断发出痛苦惨嚎、用爪子扒拉着狼吻试图弄掉那无形“异物”的饿狼。

那头狼狼狈地挣扎着,头部的剧痛让它狂乱地甩着脑袋,浑浊的狼眼瞥了一眼台阶上那个看似虚弱不堪、却让它从骨子里滋生出一种莫名恐惧的人类少年,那带着血腥的风,那诡异的痛苦……这超出了它的理解。

最终,对未知和痛苦的恐惧压倒了饥饿。

它发出一连串短促、压抑的哀鸣,夹着那还在淌血的嘴吻,西肢并用地、踉跄着,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枯草丛和乱石堆,灰色的身影迅速被风雪吞没。

风仍在呼啸。

贺霄站在庙门口冰冷的台阶上,手脚冰凉麻木,心脏还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

危险暂时解除了。

但他的身体仿佛被完全抽空,刚才那石光电火间的本能爆发消耗了太多心力。

抱着柴禾的手臂酸胀发麻。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食指。

指腹还在微微发麻,仿佛触碰了无形的雷电。

他试着再凝神去“勾画”,脑中那些剑影瞬间模糊混沌一片,指尖也再没半点异样气流的感觉。

稀薄的文气?

是刚才生死关头的精神高度凝聚产生的错觉?

还是……某种自己还未理解的力量的雏形?

就在这时,殿内神像下那堆将熄未熄的火堆余烬,恰好被一阵穿堂风灌入。

呼!

一点暗红色的余烬猛地跳起,带着一点微弱的暖意和光明,舔上了旁边一根干燥易碎的细枝。

一小簇微弱的火苗,顽强地、摇曳着,重新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