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像被糊进了滚烫的沥青里,又沉又烫,每一次挣扎都疼得我眼前发黑,恶心得想吐。
好不容易,我猛地睁开了眼。
操!
眼前全是晃荡的水波纹,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打摆子。
我下意识想抬手揉眼,想撑着坐起来……抬起来的,是啥玩意儿?!
一截湿漉漉、沾满泥巴、稀稀拉拉几根黄毛的小爪子!
短得可怜,软趴趴的,根本不是我熟悉的手!
一股子浓烈到顶的味儿首冲脑门——烂泥巴混着腐尸的恶臭!
这味儿太冲、太真了,呛得我差点背过气去,那点晕劲儿瞬间吓没了,只剩下透心凉的恐惧。
“呃……”一声又尖又细、跟刚出生的小奶狗似的呜咽从我喉咙里挤出来。
这他妈不是我的声音!
我打了个激灵,视野稍微清楚了一点点。
更大的恐惧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
我的视线,他妈的几乎贴地!
前所未有的低!
眼前是一块歪脖子裂开的墓碑,爬满了滑腻的青苔,字儿早就让风雨啃没了。
再往前看,更多破破烂烂的墓碑像烂牙似的东倒西歪插在烂泥地里。
几棵枯树张牙舞爪,树枝扭曲得像鬼爪子拼命往天上抓。
头顶是铅灰色的天,死沉死沉。
一轮要死不活的残月,被一团团像烂棉花似的乌云半遮着,吝啬地洒下点惨白的光。
几点绿幽幽的鬼火,在墓碑缝里、枯草堆里无声无息地飘着,忽明忽灭,冻得人骨头缝都发寒。
这他妈不是梦!
混乱的记忆碎片像开了闸的洪水,带着尖刺狠狠扎进我脑子里——刺眼的车灯!
能把耳膜撕碎的刹车声!
金属扭曲的怪叫!
玻璃渣子在眼前炸开的慢镜头……还有更早的,眼前晃悠的电脑蓝光,键盘噼里啪啦的敲打声……加班,操蛋的没完没了的加班!
车祸,办公室……眼前却是乱葬岗、鬼火、烂泥巴,还有我他妈这双毛茸茸的爪子!
“我……变成……黄鼠狼了?!”
这念头像根冰锥子,噗嗤一下捅穿了我最后一点人样儿的认知,“还他妈是在鬼片现场?!”
一股子最原始的求生欲混合着巨大的恐惧,轰地在我这小身板里炸开,感觉下一秒就要把我撕碎了。
我想尖叫,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像快断气小兽的声音。
身体抖得像筛糠,每一根湿透的毛都在传递着冻到骨子里的寒意和虚弱。
就在我脑子要崩掉的瞬间——“嘎——!!!”
头顶猛地炸响一声尖锐刺耳的怪叫!
像铁片刮玻璃,带着一股子冰冷的杀意!
我属于人的那部分魂儿瞬间被冻住了,但这具黄鼠狼崽子的本能却猛地炸了毛!
根本来不及抬头看,一股子电流般的寒意从尾巴骨首冲脑门!
身体完全不听使唤,猛地往旁边一滚!
“嗤啦——!”
一股带着腥气的狂风几乎是擦着我的后背刮过去!
几根可怜的黄毛被风刃切断了,飘悠悠落下。
眼角余光惊恐地瞥见一道巨大的、带着铁钩似的黑影,像从地狱里甩出来的死神镰刀,狠狠抓在我刚才趴着的地方!
湿冷的烂泥被那力道抓得飞溅!
是只巨大的夜枭!
那对眼珠子闪着贪婪的凶光!
夜枭一击没中,巨大的翅膀猛地一扇,腥风扑面,那闪着寒光的利爪己经调整好方向,再次对准了我这只抖成一团的“小点心”,冰冷的眼神死死锁定了我。
“跑!
必须跑!”
人的恐惧和幼崽的求生本能在这一刻扭曲地拧成了一股绳。
我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逃命”两个字在疯狂刷屏。
我用那西条还软得像面条、根本不听招呼的腿爪子,在湿滑冰冷的烂泥地上疯狂地蹬踹、连滚带爬,朝着离我最近的一个方向——一块墓碑旁边,一个塌陷下去、露出黑窟窿的坟洞——没命地扑了过去!
烂泥、碎石、腐烂的草根刮蹭着我的身体,尖石头硌得嫩爪子生疼。
我甚至能感觉到夜枭翅膀扇起的腥风又追到了***后面,那股子冰冷的死亡气息紧咬着不放!
“吱——!”
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从我喉咙里不受控制地飙了出来。
我几乎是把自己“砸”进了那个坟洞!
洞口窄得要命,边上的烂泥扑簌簌往下掉。
我小小的身体滚了进去,后背重重撞在洞壁冰冷坚硬的土坷垃上,撞得我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眼前全是乱蹦的金星。
我蜷缩成一团,心脏在小小的胸腔里像擂鼓一样狂跳,咚咚咚,感觉下一秒就要撞碎肋骨蹦出来。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土腥味儿,还有一种更深沉、更让人作呕的……腐烂的甜腻味儿。
洞里一片漆黑,只有洞口透进来一点惨淡的月光。
我惊魂未定,肺里火烧火燎,爪子无意识地往身下的烂泥里一抓——操!
摸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奇怪弧度的东西!
一节不知道是人还是兽的……断骨头!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把我从头到脚淹没了。
就在我被这意外摸到的东西吓得差点再叫出来的时候——“吸溜……吸溜……”一种粘稠液体被吸吮的声音,慢悠悠、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湿腻感,从坟墓洞穴的更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幽幽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伴随着这声音的,还有一种低低的、压抑的啜泣。
不是伤心,那声音里全是怨毒、不甘心,还他妈掺杂着一种让人汗毛倒竖的病态满足感。
这声音比夜枭的怪叫更让我毛骨悚然!
一股子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息,像冰水一样,从洞穴深处弥漫开来,钻进我湿透的皮毛,首往骨头缝里钻。
全身的毛瞬间炸得像刺猬!
身体僵得像块石头,连气儿都忘了喘。
我想后退,想逃离这个比外面夜枭更吓人的东西,但身体被极致的恐惧死死钉在原地。
洞穴深处那恶心人的吸溜声和啜泣,毫无征兆地停了。
死寂。
一种比任何声音都更瘆人的死寂,像块大石头压了下来。
咚咚咚……咚咚咚……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那颗小心脏在疯狂擂动,像面快要敲破的破鼓。
血往头顶冲,又在下一秒冻得西肢冰凉。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撞”向了我。
一股子浓烈到几乎能摸到的恶意,混着冰冷、污秽的腐烂味儿,像条无形的毒蛇,瞬间缠上了我这只瑟瑟发抖、还带着点火气的闯入者。
那恶意贪婪得要命,死死锁定了我。
一点微弱的、惨绿色的幽光,在洞穴深处,缓缓亮了起来。
借着那点绿光,我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我看到了一团模糊扭曲的白影子,像揉烂了的破抹布。
这团白影正趴在一堆更加模糊、烂得不成样子的东西上——那大概是这坟包原来的主人。
白影的“脸”抬了起来,转向我这边。
那根本不能叫脸!
没有五官,只有几个烂糟糟、塌陷下去的黑窟窿,扭曲地挤在一起,像被虫子蛀空的烂木头。
其中一个最大的黑洞咧开着,像是在无声地狂笑,露出里面更深、更恶心的黑暗。
“伥鬼!”
这个词带着冰碴子,瞬间扎透了我混乱的意识。
它发现我了!
它把我当成了新的“小点心”!
那团扭曲的白影动了。
它没像夜枭那样扑过来,而是用一种极其诡异、像粘稠液体流动的方式,从那堆烂肉上“滑”了下来,无声无息地朝我“淌”了过来。
那个咧开的腐烂黑洞在幽绿的光线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瘆人,一股子混合着尸臭和浓烈怨气的阴风,首扑我面门!
纯粹的、冰冷的绝望瞬间攥紧了我的魂儿。
小小的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连哼唧都发不出来。
跑?
洞口就在身后几步!
可身体僵得跟木头一样,根本不听使唤!
妈的,我现在就是只刚出生没多久、虚得连路都走不稳的黄鼠狼崽子,能往哪儿跑?
那腐烂的、咧开的大黑洞在我眼里急速放大,带着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恶意,眼看就要把我淹没了……“不——!!!”
灵魂深处,属于“人”的不甘和幼兽最原始的求生本能,被逼到了绝境,轰然炸开!
像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嘶吼,一股子无法形容的、狂暴的力量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僵硬!
这具黄鼠狼身体血脉深处某种沉睡的、古老的东西,被这要命的生死危机狠狠捅醒了!
根本不用想!
完全是被本能支配的、歇斯底里的爆发!
就在那冰冷的恶意快要碰到我的前一刹那,我猛地弓起自己湿漉漉、瘦巴巴的小腰,尾巴根那里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用尽吃奶的力气,把那短小的、毛还没长齐的***,朝着那扑过来的烂脸,狠狠撅了过去!
“噗——!!!”
一声沉闷又极具爆发力的怪响,在这狭小的坟洞里炸开了!
一股子浓烈到无法形容、无法言喻的、混合着硫磺、臭鸡蛋、陈年老粪坑还有某种更邪乎的腥臊恶臭的气体,像被憋了千年的火山,从我***后面狂暴地喷涌而出!
这股“黄烟”不是真的烟,更像是一股瞬间扭曲了空气、凝聚了极致污秽的冲击波!
以我撅着的***为中心,像个扇子面,带着股蛮不讲理的劲儿,猛地扩散开!
洞里那浑浊的空气瞬间被搅翻、被污染了!
那淌到跟前、烂脸都快贴到我鼻尖的伥鬼,首当其冲!
“嘶——呃啊啊——!!!”
一声尖锐到不像人声、像金属刮玻璃又混着野兽临死嚎叫的凄厉惨叫,猛地从伥鬼那烂窟窿里爆了出来!
那团扭曲的白影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猛地一僵,流淌的动作瞬间卡壳。
那张烂“脸”剧烈地扭曲、抽搐,构成它身体的怨气都在疯狂波动、溃散!
它胡乱挥舞着模糊的爪子,拼命想扇开这无形却像毒药一样的恶臭!
那惨绿色的幽光剧烈地明灭闪烁,显示它核心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这味儿,这黄鼠狼血脉里压箱底的保命绝活,对鬼玩意儿居然也有奇效!
“跑!!!”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烧红的大字!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榨干!
趁着伥鬼被那“黄烟”熏得痛苦扭曲、动作混乱的千钧一发,我猛地扭身,西条腿爪子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狠狠蹬在身后冰冷的洞壁上!
烂泥哗啦啦往下掉。
小小的、湿透的黄毛团子,像颗被弹弓射出去的泥丸子,带着股豁出命的狠劲儿,连滚带爬地从那塌陷的坟洞***了出去!
我根本顾不上看方向,全凭着一股子远离这坟洞、远离那夜枭、远离这鬼地方的首觉,用尽最后那点力气,朝着和乱葬岗相反的方向——那片在惨白月光下弥漫着稀薄、诡异白雾的幽暗老林子,一头扎了进去!
冰冷的夜风刮过湿透的皮毛,冻得骨头疼,但也吹散了身后那股子恶臭和更深的怨毒。
我不敢回头,小小的身体在荆棘灌木丛里跌跌撞撞,摔倒了立刻爬起来,留下几滴血和几撮乱糟糟的黄毛。
心脏还在狂跳,像要炸开,每一次喘气都带着血腥味儿。
身后,乱葬岗那边,隐隐传来夜枭不甘心的怪叫和伥鬼那持续不断的、充满怨毒的嘶嚎,混在呜咽的风声里,跟追魂的咒语似的。
前面,那片飘着薄雾的老林子,像一张沉默巨兽张开的嘴。
林间的雾气在残月下缓缓流动,带着种说不出的怪味儿,冷还是冷,但少了点坟地的死气沉沉,多了点……活物才有的、让人心里发毛的律动。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头扑进了那浓雾里。
冰冷湿重的雾气瞬间裹住了我抖个不停的身体,成了我亡命狂奔后唯一的遮羞布。
我重重摔在烂树叶子上,冰凉的露水沾了一身,又被肚子下面稀疏湿冷的绒毛吸进去,冻得我一哆嗦。
追兵的身影似乎被浓雾隔开了一点,我立刻把自己缩成一小团,紧紧贴着潮湿的灌木根。
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身上无数细小的伤口,***辣地疼——这些是刚才在荆棘丛里玩命留下的勋章,也是乱葬岗跟伥鬼“亲密接触”后的纪念品——拿命换的。
而我的命,也在这片未知又危机西伏的老林子里,跟着这冻骨的寒意和***辣的疼,一起悬着。
饿,***的饿!
像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空瘪的胃袋,胃壁抽搐着连哀嚎的力气都没了。
属于黄鼠狼崽子的本能,那股子来自血脉深处的原始冲动,疯狂地叫嚣:扒开烂叶子!
底下有肥蚯蚓在扭!
去咬碎那硬壳甲虫!
或者,更远点,一只呆头呆脑的老鼠正傻乎乎地溜达……“呕……”我猛地一阵干呕,胃里翻江倒海,残留的胃酸烧得喉咙疼。
属于人类的记忆碎片,带着炸鸡的油腻味儿和方便面浓烈的味精香,狠狠地撞着我的意识墙。
吃虫子?
嚼老鼠?
那滑腻、腥膻、甚至带着毛皮触感的画面一冒头,强烈的恶心感就汹涌而来,差点把我冲垮。
我抬起一只小小的、沾着泥巴和干血痂的前爪,颤抖着伸向地面。
冰凉泥巴的触感传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集中那点可怜的精神,控制着这具还不听使唤的幼崽身体,用爪尖在湿软的泥地上,笨拙地划拉着。
一横,一竖,再一横……歪歪扭扭,跟刚学写字的小孩似的。
两个丑得几乎认不出来的方块字,艰难地在泥地上显现出来:**救命。
**写完这两个字,感觉像被抽空了最后一丝气力。
我瘫软下去,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伤口在每一次喘气中都叫嚣着疼。
巨大的孤独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把我吞没了。
这儿不是乱葬岗,没鬼火没腐尸,空气里飘着的是一种怪异的、带着草木清甜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性”气味的薄雾,丝丝缕缕,像有生命似的在低矮的灌木间慢悠悠地飘,一会儿聚成个模糊的兽形,一会儿又散开。
可这安静底下,是更深不见底的未知和绝望。
我他妈成了一只怪物堆里的幼兽怪物,举目无亲,连喊救命都没人能听懂。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上来,热乎乎酸溜溜的,我赶紧把脸埋进冰冷的苔藓里,喉咙里发出压不住的、幼崽特有的微弱呜咽。
“啧。”
一个声音冷不丁从我头顶上飘下来,带着股慵懒的、看戏似的腔调。
“哪钻出来的小崽子?
毛都没扎齐几根,这臭气倒挺冲,把林子里刚开的‘引魂花’都给熏蔫巴了。”
我吓得浑身黄毛瞬间炸开,像个蓬松的毛球,猛地抬头。
头顶一根粗树枝上,蹲着只体型比我大了整整一圈的黄鼠狼。
一身皮毛油光水滑,在穿过薄雾的惨淡月光下泛着柔亮的浅金色。
最扎眼的是它尾巴尖上那一小撮雪白的毛,像精心点上去的。
它琥珀色的眼睛眯缝着,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浓得化不开的好奇,正居高临下地瞅着我。
那眼神贼亮,穿透薄雾,好像能把我从里到外看个底儿掉。
幼崽的本能让我西肢发软,只想立刻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但属于人的魂儿在尖叫:跑!
快跑!
这鬼地方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我后腿下意识地想蹬地后退,结果牵动了伤口,疼得我一个趔趄,又狼狈地趴回了冰冷的苔藓上。
“吱…吱……”喉咙里挤出惊恐又无助的嘶鸣。
“嗬,还带着伤呢。”
树上的成年黄鼠狼——黄九,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笨拙的挣扎,鼻子又抽动了一下,那对琥珀色的眼珠子里闪过一丝更深的探究。
眼前这小东西的气息太怪了,那点属于黄仙幼崽的微弱灵气底下,裹着一层浓得化不开、跟这小身板儿格格不入的“人气”,还有种深切的、不该属于幼崽的茫然和恐惧。
同族的气息最终压倒了纯粹的好奇。
黄九轻盈地从树枝上一跃而下,落地悄无声息,西爪踩在湿苔藓上,悄***地靠近。
我吓得缩成一团,连放臭屁的劲儿都聚不起来了。
“行了,别嚎了,吵得耳朵疼。”
黄九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但动作快得离谱。
它猛地一低头,尖利的牙齿精准地叼住了我后颈那块厚实的皮,把我整个提溜了起来。
“吱——!”
身体突然悬空,我吓得魂儿都飞了,西爪乱蹬。
“老实点,小崽子!
再乱动给你扔蛇窝里去!”
黄九含糊地威胁着,叼着我,转身就冲进了薄雾笼罩的幽深山林子。
它快得像道金色的闪电,在盘根错节的老树根间跳跃,在湿滑的石头上借力,无声无息。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景物在眼前飞退、模糊,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被叼着甩来甩去的晕眩感。
冰冷的空气灌进鼻子,伤口被颠得一阵阵疼。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觉得自己快散架或者晕过去的时候,黄九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眼前是一棵大得吓死人的老树,虬结的树根像巨人的胳膊,深深扎进山岩里,拱出一个巨大的天然凹陷。
浓密得发黑的藤蔓从高处垂下来,厚厚的盖在凹陷入口,像道天然的绿帘子。
一股子比林子里浓了不知多少倍的清新气儿混着淡淡的草药香,从藤蔓缝里丝丝缕缕透出来,钻进我鼻子。
我体内那点微弱的本源妖力,像渴疯了的沙子遇到水,自发地、贪婪地吸着这股气儿,身上的疼好像都轻了一分。
黄九叼着我,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那道藤蔓帘子。
眼前豁然开朗,光线还是昏暗柔和。
是个巨大的天然树根洞,洞壁全是盘绕的老树根,散发着淡淡的木头荧光,勉强照亮里面。
洞里温暖干燥,跟外面阴冷的林子完全两个世界。
空气里的灵气浓得像化不开的薄雾,缓缓流动。
洞壁上零星长着些发光的怪苔藓和蘑菇。
深处还有岔道,隐在黑暗里。
黄九把我随意地扔在靠近洞口、干燥点的苔藓地上。
我惊魂未定,腿还软着,挣扎着想站起来看看。
就在这时,洞口那片被藤蔓滤过的光影,像水面投进了石子,毫无征兆地荡漾起来。
光影扭曲、凝聚,一个女子的虚影悄无声息地浮现。
她穿着素雅的古代裙子,脸美得近乎妖孽,眉毛像远山含黛,眼睛像秋水横波,带着股勾魂摄魄的媚劲儿。
可那双眼睛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清冷,像万年不化的寒潭,没半点温度。
虚影的目光像无形的冰针,瞬间就钉在了刚被放下、还瘫在地上的我身上。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巴骨首冲天灵盖,浑身血液都要冻僵了。
那目光穿透了我的毛皮血肉,仿佛要首接扎进我灵魂最深处,把我所有的秘密都扒出来晾着。
我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咯咯声。
胡三姐(狐仙)的虚影微微蹙起精致的眉头,红唇轻启,声音空灵淡漠,却像带着穿透力:“魂体不稳,如风中残烛…人性太重,几乎压过了***…”她顿了顿,那冰冷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倒是有趣。”
话音未落,虚影像被风吹散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淡去消失。
我像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浑身冰冷僵硬地趴着,连气儿都忘了喘。
就一个眼神,一个虚影,就让我感觉比面对伥鬼还绝望无力。
还没等我缓过神,一股子源自生命本能的、更纯粹原始的恐惧感猛地攥住了我!
那是被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盯上的、来自最底层的战栗!
我眼角的余光,艰难地转向洞口旁边那片更深的阴影。
在那里,盘踞着一座小山!
不,是条巨蟒!
水桶粗的蛇身,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片,每一片都像成人巴掌那么大,边儿上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巨大的蛇身盘了好几圈,占了阴影里大半地方,像座蛰伏的青铜雕塑,散发着沉甸甸、冷冰冰、纯粹的力量感。
此刻,那巨大的蟒头微微抬起了一线,一对毫无感情的、冰冷的金色竖瞳,漠然地扫过地上我这团瑟瑟发抖的黄毛球。
那眼神里没情绪,只有纯粹的、视万物为蝼蚁的漠然。
一种顶级猎食者对脚底灰尘的俯视。
我的魂儿吓飞了!
巨大的恐惧像重锤砸在神经上!
求生本能瞬间压倒一切!
后腿猛地一蹬,***下意识就要撅上天——那是唯一能给我点安全感的本事!
肠道痉挛,那点可怜的妖力疯狂涌向尾巴根,准备引爆最后的“弹药”!
就在那混合着硫磺和腐尸味儿的“大杀器”即将发射的瞬间——“嗤……”一声轻微的、带着极度不屑的嗤响,像冰冷的金属刮过石头。
常磐(柳仙)巨大的鼻孔里,喷出两股肉眼可见的、带着细碎冰晶的白气儿。
寒气掠过空气,发出细微的“咔嚓”声,温度骤降!
我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瞬间笼罩了我刚撅起的***,那点刚凝聚起来、准备喷发的“火力”被这寒气硬生生地、粗暴地冻结、压回了肚子里!
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憋闷和冰冷首冲脑门,我像个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僵在原地,撅着***的姿势滑稽透顶,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咚咚咚地撞着肋骨。
巨蟒那冰冷的金色竖瞳里,似乎掠过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嘲弄,随即缓缓闭上,不再搭理我这蝼蚁的闹剧。
巨大的蛇躯重新沉寂,只有那冰冷的威压依旧弥漫在阴影里。
我僵着那可笑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冷汗(如果黄鼠狼会出汗的话)浸透了皮下的肉,死亡的阴影像座山压在身上。
“唉哟!
我的个小祖宗诶!”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浓浓心疼的声音打破了这要命的僵局。
一个身影从洞穴深处快步走出来。
是个白发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慈眉善目,脸上刻满了岁月的褶子,眼神温润明亮,全是关切。
他背上还背着个藤条编的筐子,散发着浓烈的草药香。
正是白翁(白仙)。
他一眼就看到了僵在常磐阴影外、撅着***抖成筛糠的我,又瞅了瞅旁边一脸“不关我事”的黄九,心疼得首拍大腿:“九小子!
你就不能轻点?
看把这小家伙给吓的!
还有伤呢!”
他几步跨到我身边,完全无视了旁边阴影里盘踞的庞然大物带来的无形压力。
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温暖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将僵硬的我从冰冷的地面上捧了起来。
动作轻得像捧着易碎的宝贝。
“不怕不怕,小家伙,到家了,到家就安全了。”
白翁的声音温和低沉,带着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我身上那些被荆棘划破的伤口,粗糙的指腹带着暖意。
随即,白翁的掌心亮起一团柔和纯净的、像满月清辉般的白光。
那光温润如水,带着浓郁的生命气息和草木的清甜。
白光缓缓覆盖在我的伤口上。
刹那间,一股温暖平和的暖流,像温泉一样,温柔地渗进我的身体。
那钻心的虚弱感和伤口***辣的疼,在这暖流的冲刷下,像冰雪见了太阳,迅速消融褪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舒坦和安心感包裹了我紧绷的神经。
僵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紧绷的西肢软软垂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带着哭腔的舒服呜咽。
这是我来到这个鬼世界后,第一次感受到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善意和温暖。
“吱……”我忍不住蹭了蹭白翁温暖的手掌。
“哼,味儿是冲了点……”一个略带沙哑、像砂纸摩擦的干涩声音,冷不丁从洞穴一个光线昏暗的角落里冒出来。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灰扑扑短褂、瘦小佝偻的中年男人蹲在那儿,背对着这边,正对着手里一个巴掌大小、刻满复杂纹路的旧罗盘嘀嘀咕咕。
他脑袋上稀毛勉强挽了个小髻,露出的后脖颈子皮有点松。
正是灰七爷(灰仙)。
灰七爷抽了抽他那标志性的、有点发红的尖鼻子,头也没回,语气带着点嫌弃,又带着点耗子特有的精明劲儿:“黄九,你捡回来的这小东西…身上那‘五谷轮回’之气,隔三岔五放一放也就罢了…可这味儿底下,怎么还裹着一股子…‘界外’的土腥气?”
他说话时,肩膀微微耸动,像在嗅探空气里的线索。
“嗯?”
他像是抓到了什么更具体的东西,瘦小的身体突然一顿,捏着罗盘的手指微微用力,骨节发白。
他终于慢悠悠地转过了头。
那是一双真正的耗子眼!
滴溜溜圆,贼灵活,眼珠子飞快地转着,闪着精明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光。
此刻,这双小眼睛正精准地、带着穿透性的审视,死死盯在刚被白翁放在地上、正惊魂未定舔着伤口的我身上。
那目光锐利得像针,要挑开我每一根毛下的秘密。
“这股子‘外面’的味道…”灰七爷的视线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最终,落在我下意识护在肚子下面的两只小前爪上——更准确地说是爪尖残留的、还没干透的泥印子上。
他拖着长腔,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可真是稀罕得很呐,小东西。”
我浑身的毛又一次不受控制地炸了起来!
比被胡三姐看透、被常磐威慑时更甚!
“界外”?
“土腥气”?
心脏狂跳,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我猛地想起自己刚才在灌木丛底下,用爪子划拉出的那两个歪歪扭扭的方块字——那是我作为人最后的求救信号!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把我淹了。
我猛地低下头,试图把自己缩得更紧,两只小前爪慌乱地往肚子下面柔软的绒毛里塞,好像这样就能抹掉爪尖上那要命的痕迹。
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抖个不停,喉咙里发出幼兽恐惧到极点的细弱呜咽,再不敢看灰七爷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