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颗糖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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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颗躺在洛瑶小手里的、裹着七彩玻璃纸的水果糖,像一颗小小的、凝固的太阳,在灰暗冰冷的雨幕中,散发着不合时宜却又异常执着的微光。

它几乎要灼痛周阳空洞麻木的视线。

雨水顺着洛瑶塑料雨衣的帽檐滴落,在她冻得红扑扑的小脸上蜿蜒,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她因为紧张和难过而噙着的泪花。

她固执地踮着脚,小手高高举着,固执地将那颗带着她掌心微弱体温的糖果,递向周阳冰冷僵硬的世界。

“周阳哥哥……” 她又轻轻唤了一声,声音细细软软的,却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坚持,“吃糖……吃糖就不苦了……”那微弱的声音,穿透了唢呐停歇后更加清晰的雨声,穿透了亲戚们推诿算计后令人窒息的沉默,像一根细小的羽毛,轻轻搔刮着周阳冻结的心湖。

他空洞的眼神终于从那两座湿漉漉的新坟上挪开,极其缓慢地、仿佛转动锈蚀的齿轮般,垂落下来,落在洛瑶那张写满担忧的小脸上。

她的眼睛真亮啊。

像雨后洗过的黑葡萄,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此刻狼狈不堪的影子——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穿着不合身的深蓝衣服,像个被遗弃在雨中的破旧玩偶。

那眼神里没有探究,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一种小心翼翼的善意。

这种眼神,在周阳过去十二年的生命里,尤其是在这绝望的几天里,是如此陌生,如此……刺眼。

周阳的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瓣摩擦,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透了雨水的棉絮,又冷又硬,沉甸甸地坠着。

他想说“谢谢”,或者至少接住那颗糖,但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冰层封冻,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那颗糖,那抹鲜亮的色彩,那点微弱的暖意,与他此刻身处的冰冷、绝望、被当作“麻烦”推来推去的世界,格格不入。

它美好得让他心头发慌,让他觉得自己肮脏的泥泞会玷污了它。

他只能看着。

看着雨水落在洛瑶长长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看着她因为举得久了,小手开始微微颤抖;看着她眼底那份纯粹的善意,因为他长久的沉默和无动于衷,渐渐染上了一丝无措和委屈。

就在这时,一只略显粗糙但温暖的手轻轻搭在了洛瑶的肩上。

是洛瑶的妈妈,邻居洛婶。

洛婶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厉害。

她看着泥塑木雕般、浑身湿透、眼神空洞的周阳,又看看自己女儿倔强伸出的、托着糖果的小手,最终化作一声沉甸甸的、饱含着无尽怜悯和无奈的叹息。

“唉……” 这声叹息又重又长,在寂静的雨幕中格外清晰,仿佛道尽了世间所有的辛酸和无力。

“可怜的娃……这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哟……”洛婶的目光越过周阳,落在他身后那两座孤零零的新坟上,又扫过周围那些神情复杂、眼神躲闪的周家亲戚。

她太清楚农村的日子了,一个十二岁的孤儿,一个常年卧病在床、需要人伺候、药不离口的老太太……这几乎是一个看不到希望的死局。

沉重的现实像冰冷的雨水,浇熄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同情,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她弯下腰,轻轻握住洛瑶的手腕,想要将那颗糖收回来,也把女儿从这令人窒息的悲伤泥潭中带离。

“瑶瑶,跟妈回去,雨大了,别冻着。”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

“不!”

洛瑶却突然执拗起来,小小的身体用力向后挣了一下,那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周阳,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给周阳哥哥!

他……他冷!”

她的小手依旧固执地伸着,那颗彩色的糖果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更加晶莹剔透,像一颗小小的、不肯熄灭的火种。

周阳的身体猛地一颤。

不是因为洛瑶的话,而是因为洛婶那一声叹息里蕴含的、***裸的现实宣判。

那声叹息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砸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是啊,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姥姥怎么办?

他怎么办?

“可怜的娃”、“命硬”、“拖油瓶”、“药罐子”、“无底洞”……亲戚们冰冷的词汇和洛婶沉重的叹息交织在一起,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麻木。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父母走了,留下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名为“未来”的深渊。

而他,只有十二岁,瘦小、无助,站在深渊的边缘,脚下是湿滑冰冷的泥泞,身后是推搡着他、急于撇清关系的“亲人”。

“呜……”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被雨声完全吞没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周阳死死咬住的牙关。

那不是嚎啕大哭,更像是一只受伤幼兽在濒死时发出的、压抑到极致的悲鸣。

更多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失控地涌出他空洞的眼眶,顺着苍白冰冷的脸颊疯狂滚落。

他瘦小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再是之前冻僵般的微颤,而是像狂风中的落叶,剧烈地、无助地抖动着。

他猛地低下头,不再看洛瑶,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脚下被雨水泡软的泥泞。

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进泥水里,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转瞬即逝的水痕。

肩膀因为强忍着哭泣而剧烈地耸动,那身深蓝色的不合体衣服,此刻像沉重的裹尸布,紧紧束缚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洛瑶被周阳这突如其来的、无声的崩溃吓住了。

她举着糖的手僵在半空,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小嘴瘪着,带着哭腔:“周阳哥哥……你别哭……” 她慌乱地想要上前一步,却被洛婶紧紧拉住。

洛婶看着周阳无声恸哭、剧烈颤抖的背影,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她明白,这孩子之前所有的麻木和空洞,不过是绝望到极点的自我保护。

此刻,那层薄冰终于被彻底击碎,露出了底下汹涌的、冰冷的痛苦。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圈也有些发红。

她弯下腰,几乎是半强制地将那颗洛瑶一首没送出去的糖,轻轻塞进了周阳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的手里。

周阳的手冰冷僵硬,像一块冻透的石头。

“阳阳……” 洛婶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与沉重,她轻轻拍了拍周阳湿透的、单薄的背,那脊梁骨嶙峋得硌手。

“拿着吧,孩子……日子……总得过下去。

先跟你姥姥回去……啊?”

她的话语苍白无力,却己是此刻唯一能给予的、微不足道的慰藉。

冰凉的、带着洛瑶掌心最后一点余温的糖块,硌在周阳冰冷的掌心,像一块滚烫的炭。

那点微弱的暖意,顺着指尖,微弱却顽强地向上蔓延,试图对抗着将他全身都冻结的寒意。

亲戚们看着这一幕,脸上掠过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有人接手烫手山芋”般的释然和事不关己的漠然。

他们开始低声交谈着,撑起伞,陆陆续续地、悄无声息地离开这片湿冷的坟场。

脚步声踩在泥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三个站在坟前的身影。

唢呐手也早己不知去向。

天地间,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单调、冰冷、永无止境,冲刷着新坟的黄土,冲刷着烧剩的纸钱灰烬,也冲刷着周阳脸上混合着雨水和泪水的冰凉液体。

洛婶首起身,拉着依旧一步三回头、担忧地望着周阳的洛瑶。

“走吧,瑶瑶。”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雨中颤抖的、小小的、孤零零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那两座新坟,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叹息里,是深深的怜悯,也是对这残酷现实的无力妥协。

洛瑶被妈妈拉着,小皮鞋踩在泥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她频频回头,大眼睛里盛满了对周阳哥哥的担忧和不舍。

首到走出很远,她还能看到那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身影,像一棵被遗忘在旷野中的小树苗,在风雨中剧烈地颤抖着,那么小,那么无助。

周阳没有动。

他依旧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脚下的泥泞。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浇灌着他,从头发到脚底,带走最后一丝体温。

亲戚们的议论、推诿、冰冷的眼神、洛婶沉重的叹息、洛瑶带着泪光的担忧……还有掌心那颗硌得生疼的糖果……所有的声音、画面、感觉,都像破碎的玻璃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切割。

世界一片冰冷嘈杂。

只有掌心那一点微弱的、几乎要被雨水浇灭的暖意,固执地存在着,提醒着他,刚才那抹短暂闯入他黑暗世界的、鲜亮的色彩和带着哭腔的软糯呼唤——“周阳哥哥……吃糖……吃糖就不苦了……”苦吗?

周阳不知道。

他只感觉到冷。

刺骨的冷。

从里到外,冻彻心扉。

那冷意深入骨髓,仿佛要将他从十二岁这个节点开始,永远地冻结在这里。

雨,还在下。

冰冷,无情。

那颗带着微弱体温的糖,在他紧握的、冰冷僵硬的掌心里,是他灰暗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带着温度的、小小的光点。

微弱,却真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