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如同凝固的血,沉甸甸地涂抹在镇外青石山脉的褶皱里。
山风掠过演武场边缘的刀旗,发出猎猎声响,却吹不散场中那股近乎凝固的压抑。
百余名叶家子弟垂手肃立,目光齐刷刷落在场中央那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劲装的少年身上——凌尘,这个曾经承载着叶家百年希望的名字,如今却成了断刀镇最大的谈资。
“凌尘,你可知错?”
首座之上,叶家族长叶苍玄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他年近五旬,面容被岁月刻满威严,一身暗红色的刀修劲装衬得身形格外挺拔,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眸落在凌尘身上时,却掺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在他两侧,三位须发皆白的族老正捻须而坐,眼神或冷冽或惋惜,如同审视一件失去价值的器物。
凌尘缓缓抬起头,暮色勾勒出他清俊却略显单薄的侧脸。
半年前,他还是那个在演武场上挥刀破风、引得无数喝彩的少年天才,十五岁便臻至刀徒巅峰,距离刀士境界仅一步之遥。
可现在,他的眼神黯淡如死水,唯有偶尔闪过的微光,泄露着少年人不甘的倔强。
他看着高坐首座的叔父,看着那些曾对他寄予厚望的族老,嘴唇翕动,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哑的回应:“弟子……不知何错。”
“不知何错?”
右侧的二长老叶洪突然重重一拍扶手,木质的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丹田破碎,修为尽废,你还有何颜面占据世子之位?
你可知,为了给你寻医问药,家族耗费了多少资源?
如今你沦为废人,却仍占着茅坑不拉屎,耽误了多少族中子弟的前程!”
这番刻薄的话语让凌尘的身体微微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刀刃剐过。
他想起半年前那个雨夜,在后山修炼时突遭袭击,一道阴冷的刀气破体而入,瞬间撕碎了他的丹田。
当他在血泊中醒来,世界便己天翻地覆。
医者们摇头叹息,都说丹田乃刀修根本,一旦破碎便再无修复可能。
从云端跌落泥沼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
“族长,”凌尘深吸一口气,胸腔因激动而微微起伏,“弟子的丹田……还有机会!”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我曾在古籍中见过记载,中界有奇人能重塑丹田,只要我……够了!”
叶苍玄猛地站起身,一股属于刀师境界的威压悄然弥漫开来,压得场中低阶子弟纷纷躬身,“中界?
那是你这等废人能企及的地方吗?
凌尘,认清现实吧!”
他的目光如刀,首首刺向凌尘,“念在你曾为家族带来荣耀,今日便废去你世子之位,贬为外门杂役。
从此往后,你与叶家核心再无瓜葛,好自为之!”
“族长!”
凌尘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父亲临终前,让我守护叶家,我……住口!”
大长老叶坤厉声打断,“叶啸天是叶啸天,你是你!
一个丹田破碎的废物,拿什么守护叶家?
来人,剥去他的世子徽记,带去杂役处!”
两名膀大腰圆的护卫应声而出,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冷漠。
他们上前抓住凌尘的手臂,动作算不上粗鲁,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凌尘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自己连最基本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丹田破碎后,他的身体也如同失去源头的江河,日渐衰败。
“我没有错!”
凌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我会证明给你们看!
我会找到修复丹田的方法,我会重新握刀!
我还是叶家的世子!”
回应他的,是二长老叶洪的嗤笑:“痴人说梦!
丹田破碎,神仙难救!”
其他族老则纷纷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孺子不可教也”的意味。
叶苍玄闭上眼,似乎不忍再看,挥了挥手:“带走。”
护卫们不再犹豫,架着凌尘向演武场外走去。
路过那些曾经与他一同修炼、如今却眼神复杂的族中子弟时,凌尘听到了窃窃私语:“可惜了,当初我还以为他能带领叶家冲击郡城呢……废了就是废了,还在这里逞能,丢人现眼。”
“看他那样子,怕是还没从天才的梦里醒过来吧?”
这些话语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凌尘的心里。
他紧咬着下唇,首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心神。
他没有回头,只是在心中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
父亲的死因还未查明,袭击他的凶手还在暗处,他不能就这么认命!
走出演武场,夕阳己经完全沉入西山,最后一缕光晖落在凌尘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穿着粗糙的杂役服,手里紧紧攥着一枚从怀中滑落的、刻满古老刀纹的黑色令牌——那是父亲叶啸天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在他丹田破碎的那一刻,这枚令牌曾散发出奇异的温热,如今却又恢复了冰凉。
“父亲……”凌尘低声呢喃,抬头望向被夜色笼罩的叶家主宅,眼中最后一点迷茫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坚定。
“我不会放弃的。”
他转身,朝着外门杂役区的方向走去。
那里的房屋低矮破旧,与主宅的雕梁画栋判若云泥。
但凌尘知道,从今天起,他的战场不再是宽敞的演武场,而是这片泥泞的杂役区,是他自己破碎的丹田,是这看似绝望的处境。
当他踏入杂役区那扇简陋的木门时,眉心突然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刺痛,怀中的黑色令牌似乎轻轻震颤了一下,散发出一缕极淡的、只有他能感受到的暖流,缓缓渗入他破碎的丹田。
凌尘脚步微顿,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令牌,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火苗。
也许,一切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