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休妻
这是顾觐容的外祖父,成宗皇帝的老师,谢行远谢相在临终前对成宗皇帝说的话。
成宗皇帝有两个儿子,另一个儿子广王登基,广王感念谢相,顾觐容便托外祖的福,享了二十年荣华。
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广王从皇帝,变成了大行皇帝,又变成了庙里的仁宗。
当年的平王君临天下。
顾觐容享过的福,就变得烫手起来。
是夜,卞京玉盘高悬。
觐容在廊庑下望月良久,女使枕溪为她拿来一件斗篷,说:“娘子,莫担心,他们赵府难道一点脸面都不要了,明明是栽赃,说休妻便休妻?
大不了告到府衙去!
咱们顾家两位老爷也绝不会让娘子受这样的委屈!”
觐容未答,只看着满院的清晖,一株木芙蓉在月影中摇曳,为夜色凭添几分妩媚。
觐容轻道:“枕溪,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圆,花开得多好。”
枕溪顺着觐容的视线看去,她并不懂这些花儿草儿,今日晚饭后,姑娘的婆母,也就是赵府的夫人何氏,在姑娘侍奉汤药时又如往常般揪住小事发作,姑娘本恭敬听训,谁知姑娘的奶娘秦嬷嬷忽然跪下,大义凛然地揭发姑娘暗地里对婆母的教诲多有怨愤,何氏气得头晕目眩,命人拿了姑娘先关回院子,说要以“不顺父母”之罪名通知阖族和顾家,将姑娘休回家去。
这明明是污蔑!
姑娘何曾对婆母的挂落有过一丝不忿?
无非是顾家不如往日,赵府觉得好欺负罢了。
现在他们在前厅商议,分明是急得火烧眉毛的事,枕溪不知道姑娘为何还有如此闲情逸致。
但姑娘历来是这样的,枕溪站在她身边,便也觉得那焦心之感淡了许多。
主仆二人在廊下又站了片刻,觐容道:“官人不是说为我周旋?
他应该快回来了。
枕溪,将我做好的雪霞羹端出来吧。”
“是。”
果然,不消片刻,觐容等来了她一首等着的夫君,赵由简。
觐容一双眸盈满水光,踉跄几步迎上前去,是赵由简扶了一把她才堪堪站稳,甫站稳,觐容便带着哭腔问:“官人,婆母身子可无碍?”
赵由简闪躲着觐容投来的目光,只说:“母亲无碍。”
“万幸,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
觐容念了两句佛,再开口时,又朦胧了一双泪眼,“秦嬷嬷害我,我是冤枉的!
官人,你告诉我,是不是……”她摇摇欲坠,“是不是,你们都信了她?
当真要休了我?”
赵由简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觐容。
是,母亲就是要他休了顾觐容。
抬出来的罪名是不顺父母,秦嬷嬷是人证。
但赵由简心知肚明,奶娘八成是被收买的,觐容西年不孕,母亲早便不满,顾家又式微,如今新帝登基,思及谢相曾经说过的话,谁知道官家心里有没有疙瘩呢。
母亲这是觉得终于可以发作了。
觐容泣出声来,“官人,夫妻西载,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官人不清楚吗?
我自幼承闺训,怎么可能忤逆婆母,阳奉阴违,做出那等不孝的事情呢?
官人,你要为我沉冤啊!”
赵由简叹了口气,“容儿,不是我不想,只是……母亲正在气头上。”
觐容眼泪若珠串一般落下来,“无可转圜了么?
官人,若真如此,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她将枕溪手中那碗羹递予赵由简,“近日暑热,我听官人夜间偶犯咳疾,这是芙蓉花和豆腐做的,里面还添了许多解暑的药材,最能消暑清热,滋阴润肺,快喝吧。”
说完,又长泣道:“院子那株芙蓉花,是你我成婚那年移栽过来的,花开得多好,它长得这样快……”赵由简抿了几口,看向那株木芙蓉,眼中满是哀伤,觐容用勺子将碗底的羹盛了递到他嘴边,“吃完吧,妾以后再也不能为官人做羹汤了。”
赵由简眼角含泪,这羹虽然苦,却还是一一咽下去了。
觐容执起他一双手,用手帕温柔地擦了擦他的眼睛,“清萍妹妹服侍官人一贯还算尽心,我也能略放放心。
官人更要爱惜自己,努力加餐饭,卞京今夏炎热,切莫贪凉,暑湿入体,乍又风寒,最是伤身……还有婆母的渴疾,我看那黄芪六一汤许是不够好,医家最讲究因时制宜,入了伏还是要请翰林医痊再来看看才是……”觐容絮絮叨叨叮嘱良多,渐渐有些语无伦次起来,终于哀嚎了一声,“官人,妾舍不得你!”
赵由简听发妻的嘱托,如何能不动容,赵顾两家的祖父同是至平二年的进士,又是老乡,这么多年宦海沉浮,有相互照拂的情分在,私交甚笃,和觐容的亲事是二人垂髫之年两家祖父便订下的。
小小的觐容追在他身后,手里拿着禁中赐下的凤栖梨,“哥哥,吃梨,吃梨,这梨格外清甜呢,外面都买不到,我是特意为你留的。”
赵由简轻轻咬下一口,觐容便想在他旁边咬一口,记忆中仍然鲜活的岳母谢夫人弹了弹觐容***的小脸蛋,阻止了自家女儿童真的举动,“元娘,这是给由简哥哥的,你不能吃哦。”
觐容歪着头问,“为什么?
祖父不是说我将来要嫁给由简哥哥吗?”
赵由简比觐容大两岁,稍懂些事,被她的童言无忌臊得脸颊通红,哒哒哒便跑开了,也不知道他跑了觐容哭鼻子没有。
傻瓜,我们怎么能分梨。
眼泪自赵由简眼角落下,“容儿,我对不住你……”觐容折了花枝,插在赵由简发中,眼中饱含深情与眷念,只是颤动的手还是出卖了她的恐惧与神伤,“哥哥,及笄那年三月二十三金明池水嬉,我见有小娘子朝你掷花,生了很久的闷气,你给我写信我也不回,觐容的心就是这么小,全都是你。
让我再为你插一次花吧,以后不知再是何人为你插花……”赵由简正贪恋这以后许不再复的温柔,觐容忽狠狠推开他,“走吧,你我再也不要见了。
既然要分开,那便分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