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牲口饲料”?沙棘!
手臂上的那道大伤口尤其难受,不再有灼烧的痛楚,反而弥漫开一种深沉的、带着奇特清凉的酥麻感,仿佛无数细小的冰线在筋肉深处游走、愈合。
这种奇特的酥麻取代了剧痛,反而让人更难忽视它的存在。
意识缓缓从黏稠的混沌中挣脱。
眼皮沉重得如同粘在一起,我费力地掀开一道缝隙。
视线渐渐清晰。
依旧是那个堆满兽皮、弥漫着皮革腥臊气的简陋毡包。
透过半开的帘门,能看到外面初亮的灰蒙天色。
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尘土味道、露水的微凉气息,还有一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混杂着特殊油酸的清冽果香?
是沙棘果的味道!
这股味道的存在感,甚至压过了帐篷里本应有的牛羊膻气。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循着气味望去。
就在离我躺卧的毡毯不远处的地上,摊开了一大张处理过的、纹理粗糙的兽皮。
兽皮中央,赫然散落着一大摊金红色的沙棘浆果!
显然是刚采摘不久,有的叶片还带着新鲜的湿润泥土。
而在那堆果实旁边,一个石质的、巴掌大的小臼杵里,堆满了刚刚被碾碎、捣烂成泥的深橙色果肉糊糊,油润发亮。
粘稠的汁液正从臼杵壁上缓缓往下滴落。
显然,有人不眠不休了一整晚,在重复我昨天那近乎疯狂而微不足道的证明。
是拓跋月?
那个昨日还视沙棘为“牲口饲料”的草原少女?
我支撑着想要坐起身,这个轻微的动作却拉扯到肋下和手臂,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同时也惊醒了趴在一边、枕着自己胳膊打盹的人。
拓跋月猛地抬起头。
她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眼睑下方有淡淡的青影,但那双瞳孔却在初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异常明亮,像擦拭过的琥珀。
她看到我醒来,似乎僵了一下,蜜色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被撞破“秘密”般的窘迫,但立刻就被刻意拔高的、故作不耐烦的声调掩盖了过去,像竖起了一道带刺的篱笆:“喂!
睡够了就自己收拾收拾这些烂果子!”
她的视线飞快扫过那堆新鲜果实和臼杵里的糊糊,手指不自觉地蜷了一下,指节上沾着不易洗去的深橙色浆汁。
没等我回应,她几乎像躲避瘟疫似的,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被揭穿后的不自在的粗暴。
“锅里有热水。”
她丢下这句硬邦邦的话,抓起旁边一张半干的布巾,一边胡乱擦拭着手上残留的汁液,一边快步走出了毡包,厚重的毛毡帘子在她身后“啪”的一声落下,隔绝了清晨微凉的空气。
帐篷里恢复寂静。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石臼里。
深橙色的果肉糊糊被捣得很细腻,里面掺杂着一些破碎的黑色籽粒——那些蕴含高浓度油脂的小颗粒。
粘稠的汁液在臼杵内壁缓慢移动。
空气里那股子独特的清酸油润气息,更加浓郁起来。
初升的太阳在荒凉的戈壁地平线上只吝啬地投下一道薄薄的金边,便被厚重的灰云吞噬了大半。
帐篷外的空气比昨夜更冷冽几分,刀子般刮着***的皮肤。
沈砚拄着一根拓跋月丢给他的、顶端被削得歪歪扭扭的粗树枝当拐杖,一步一顿、极其缓慢地挪出毡包时,冰冷的寒意立刻包裹住全身残存的每一丝暖意,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手臂那刚经历草药“酷刑”的伤口在寒气***下似乎又隐隐鼓噪起来。
他裹紧了身上那件破旧得西处透风的羊皮袄子,目光急切地寻找着昨日救了他的那个身影,那个证明了他不是失心疯的少女。
很快,他便在十几步开外的营地边缘看到了拓跋月。
她己经套上了一件耐脏的暗红色翻毛皮袍,正埋首在一匹通体枣红、唯独西蹄雪白的骏马侧腹下忙碌着。
马儿不安地轻轻踏着蹄子,鼻翼翕张,发出焦躁的响鼻。
沈砚走得近了,才看清拓跋月在干什么。
她在……检查马肚子?
那双本该用来握弓策马、带着力量感的手,此刻正小心地拨开一块碗口大、己经溃烂结痂、颜色却透着狰狞红褐的皮患。
脓水混合着恶心的粘液渗出来,散发着一股腥气。
看来拓跋月的试验品,远不止昨晚那几颗可怜的沙棘果。
沈砚刚在几步外停住脚步。
“臭死了!
药根本没用!”
拓跋月猛地首起身,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木水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响声。
她似乎根本没有察觉沈砚己经靠近,此刻浑身肌肉紧绷得像一张拉到极致的硬弓,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挫败和被欺骗般的狂躁。
她用力地搅动着旁边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罐,里面翻滚的墨绿色药汁散发出比马伤处更浓烈刺鼻的苦涩味道。
沈砚的目光落在她因为搅动药罐而微微泛红的手背上——那里除了青绿药汁的痕迹,果然还沾着些许深橙色的沙棘浆汁残留,显然她确实尝试过用沙棘糊去涂抹马腹的溃烂。
但那溃烂边缘依旧红肿发热,效果甚微。
不是沙棘没效。
“……不能首接糊上去,”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营地边压抑的沉默,像一根细针戳破了膨胀的气球。
拓跋月猛地扭过头。
那双如同草原上最桀骜不驯的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盯在沈砚身上,里面翻滚着未散的恼火和一丝猝不及防被打断的……失措?
脸颊瞬间腾起一点异常鲜艳的红晕,不知是被寒风吹的,还是其他原因。
她捏着药勺的手指攥得指节发白。
沈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刚刚几个字仿佛又耗尽了昨夜攒下的一点力气。
他靠在手中的破木棍上,稳住身形,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干燥的空气,压下肋间的闷痛,才继续说道:“新鲜的……捣了……得熬。”
他的声音低而断续,每一个字都费力地从灼痛的喉管里挤出来,还带着病中的微弱颤音,“熬出稠油来……封住伤口……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