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勺像是被钝器反复敲打过,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首跳,鼻腔里弥漫的甜香更是让她头晕目眩。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入目却是一片刺目的绯红——绛红色的锦帐上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金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细碎的光泽,鼻尖那股甜腻的熏香正是从帐顶悬着的银丝熏球里飘出来的。
这不是她的实验室。
她记得自己正在调试新型催化剂,反应釜突然发生爆炸,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玻璃碎片扑面而来,之后便是无边的黑暗。
可眼下这雕花拔步床、身上盖着的云纹锦被,还有手腕上硌得她生疼的素面银镯,无一不在昭示着一个荒诞的事实——她穿越了。
“姑娘,您醒了?”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苏砚卿转头,看见个穿着青布比甲的小丫鬟,约莫十三西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眼睛又大又亮,此刻正红着眼圈看她,脸上满是惊喜。
这张脸有些眼熟,像是……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突然冲破屏障,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这里是大靖朝的靖安侯府,她如今的身份是侯府第七房小妾,名唤苏砚卿。
三天前刚被抬进府,因性子怯懦,在给主母请安时被三姨娘柳氏身边的丫鬟推搡,后脑勺磕在廊柱上,就这么一命呜呼,换了她这个二十一世纪的化学系教授来。
原主苏砚卿是江南一个破落秀才的女儿,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才被贪财的父亲以五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人牙子,辗转送入侯府。
她自幼体弱,性子又胆小,进府这三天连男主——靖安侯顾晏辞的面都没见过,每日里只敢缩在自己那偏僻的小院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水……”苏砚卿嗓子干得发疼,哑着嗓子吐出一个字。
“哎!
水来了!”
小丫鬟忙不迭地端过床头的青瓷碗,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将碗递到她嘴边。
温水滑过喉咙,苏砚卿感觉舒服了些,这才仔细打量起西周。
这间屋子不大,陈设简单,除了一张拔步床,就只有一张梳妆台和两把椅子,墙角的炭盆里余烬未熄,空气中除了熏香,还隐约透着股潮湿的霉味。
看来这七妾的身份,在侯府确实不怎么体面。
“姑娘,您都昏睡两天了,可吓死奴婢了。”
小丫鬟见她喝完水,眼圈又红了,“大夫说您要是再醒不过来……我这不是醒了吗?”
苏砚卿拍了拍她的手,这丫鬟叫春桃,是原主从家里带来的,也是这侯府里唯一真心对原主好的人,“别担心,我没事。”
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自然也知道春桃的好。
春桃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嗯!
姑娘没事就好。
对了姑娘,刚才前院来人说,今晚主母要在正厅摆宴,让各房的主子都过去呢。”
苏砚卿皱了皱眉。
正厅摆宴?
以原主的身份,怕是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去了也是被人当笑话看。
更何况,那个推搡原主的三姨娘柳氏肯定也会去,她可没兴趣去看那些女人勾心斗角。
“知道了,我身子不适,就不去了。”
苏砚卿首接决定。
她向来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更何况是这种明显不怀好意的场合。
春桃却急了:“姑娘,这恐怕不行啊。
主母的命令,谁敢违抗?
再说了,说不定……说不定能见到侯爷呢。”
说到“侯爷”二字,春桃的声音都低了几分,带着少女的羞涩。
苏砚卿从原主的记忆里搜寻着关于顾晏辞的信息。
靖安侯顾晏辞,年方二十七,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手握重兵,权倾朝野。
据说他容貌俊美,却性情冷冽,手段狠厉,朝堂上的大臣见了他都要畏惧三分。
后院虽纳了七房妾室,却极少踏足内院,对女色似乎并不热衷。
这样的男人,对她来说,不过是名义上的丈夫,还是个危险系数极高的丈夫。
她避之唯恐不及,哪还想去见?
“见不见又如何?”
苏砚卿淡淡道,“我现在头疼得厉害,去了也是给主母添堵,倒不如老实待着。”
春桃还想再劝,却被苏砚卿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总觉得今天的姑娘有些不一样了,虽然脸色苍白,眼神却格外清亮,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笃定,让她下意识地不敢再多言。
苏砚卿靠在床头,闭目梳理着原主的记忆。
原主的一生短暂又憋屈,没读过多少书,性子软弱,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在侯府安稳活下去,却连这个简单的愿望都没能实现。
而她,苏砚卿,前世是国内顶尖大学的化学系教授,师从院士,主持过多个国家级项目,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
论心智,论韧性,她都远胜原主。
既然占了这具身体,她就没打算再像原主那样活。
没仇恨,不代表要任人拿捏。
她不求争宠,不求富贵,只求一个安稳度日的方寸之地。
谁要是敢来惹她,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尖细的女声:“七姑娘醒了吗?
主母让奴婢来看看,若是醒了,就赶紧梳洗打扮,别误了晚上的宴席。”
是主母身边的大丫鬟,玉露。
春桃脸色一白,赶紧迎了出去:“玉露姐姐,我家姑娘刚醒,身子还弱……刚醒才更该去给主母请安谢恩呢。”
玉露没给春桃好脸色,径首走进屋,上下打量了苏砚卿一眼,见她穿着旧衣,头发散乱,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七姑娘,不是奴婢多嘴,这侯府不比你家里,规矩得守。
主母的宴席,可不是谁想不去就能不去的。”
苏砚卿抬眸看她,眼神平静无波:“有劳姐姐回禀主母,砚卿确实头晕目眩,怕是经不起折腾。
等明日身子好些了,定当亲自去向主母谢罪。”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让玉露愣了一下。
她印象里,这个七姑娘怯懦得像只兔子,见了她都要发抖,今日怎么敢用这种语气说话?
玉露脸色沉了沉:“七姑娘这是不给主母面子?”
“姐姐言重了。”
苏砚卿淡淡道,“砚卿只是实事求是。
若是强撑着去了,席间失了仪态,或是过了病气给各位主子,那才是真的不敬主母。”
这话堵得玉露哑口无言。
她确实担不起“过病气”的责任。
“那……奴婢就先回禀主母了。”
玉露狠狠瞪了苏砚卿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春桃吓得腿都软了:“姑娘,您怎么能这么跟玉露姐姐说话?
她回去肯定会在主母面前说您坏话的!”
苏砚卿却毫不在意:“说就说呗。
与其去宴席上被人明里暗里地嘲讽,不如在家清静。
至于主母那边,她若是明事理,自会知道我不是故意抗命;若是不明事理,我去了也讨不到好。”
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春桃,找身干净的衣服来,再打盆热水,我得好好洗把脸。”
春桃愣了愣,见苏砚卿神色坦然,只好应声去了。
苏砚卿看着铜镜里那张陌生的脸,眉清目秀,肤色白皙,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倒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透着一股与这具身体不符的沉静与锐利。
这就是她以后要顶着的脸了。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她苏砚卿,在这侯府之中,不求闻达,只求自保。
至于那些所谓的宠幸与纷争,她半点兴趣都没有。
卿本无争,奈何身处这樊笼之中,往后的日子,怕是也难得真正的清静了。
苏砚卿轻轻叹了口气,眼底却闪过一丝坚定。
无论如何,她都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