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众人脸上的悲戚、愤怒、推诿瞬间被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屈辱的神色取代,纷纷低下头,不敢与来人对视。
陆正业看到来人,脸色更是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钱有禄旁若无人地踱步进来,目光在简陋的灵堂里扫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他走到灵柩前,随手从旁边拿起三根细香,就着供桌上摇曳的油灯点着了,敷衍地朝着棺材拜了三拜,随手把香***了香炉里。
“陆老哥,一路走好哇!”
他随意地喊了一声,然后转过身,脸上那点虚伪的悲悯瞬间收起,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陆正业。
“正业大侄子啊,节哀顺变。
不过嘛,这日子还得照常过,这账嘛,当然也要按期还。
令尊生前在我们钱记柜上支的那三百两银子,连本带利,到今天可就是三百西十两五钱七分了。
你看,这白事当头的,我们本不该来讨扰地,可是谁让东家那边催得紧呢,我也是很为难。”
说完,他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借据,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那轻飘飘的纸片,此刻却重如千钧,压得所有陆家人喘不过气。
陆正业嘴唇哆嗦着:“钱管事…钱管事你就再宽限些时日吧…我爹刚走,家里…家里实在是再也拿不出半钱银子了…宽限?”
钱有禄眉毛一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耳的尖利,“老族长在的时候,我可是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一宽再宽。
如今他人不在了,难道还要我看你们这些破落户的面子不成?”
他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在场噤若寒蝉的陆家众人,最后恶狠狠地盯着陆正业。
“今天,要么还钱,要么,嘿嘿…”他目光不怀好意地瞟向祠堂西周,“我看你们这陆家祠堂,虽然破了点,但是也有好几亩的地皮,而且用的木料和木雕也算凑合,干脆拆了抵给我们钱记,勉强也够抹平这笔账了,如何?”
“你!”
陆正业目眦欲裂,指着钱有禄怒道:“姓钱的,你别欺人太甚!”
“就是,这也太欺负人了!”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低声愤慨。
“列祖列宗,子孙不孝啊!”
也有人恸哭出声。
钱有禄对陆氏族人的愤怒嗤之以鼻,他带来的两个彪形大汉往前踏了一步,抱着胳膊,眼神凶狠地扫视着人群,那股无声的威胁瞬间让嘈杂的***声低了下去。
“过分,我过分吗?”
钱有禄嗤笑一声,指着那口薄皮棺材和寒酸的供桌,“就凭你们陆家现在的光景,恐怕连祖宗的灵位都快供养不起吧,守着这么个空壳子,有个屁用?
倒不如抵给了我,好歹能免去一笔负担,这不比烂在你们这群窝囊废手里强?”
他言语刻薄至极,字字诛心。
灵堂内一片死寂。
陆家坳陆氏共有十三房,其中的青壮男丁也有几十个,可是却无人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出头。
他们有的满脸涨红,拳头紧握,却敢怒不敢言;有的羞愧地埋头不语,有的则眼神闪烁,似乎在衡量利弊。
陆正业则被钱有禄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他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最后瘫坐在了地上。
“大哥!”
陆正经连忙搀扶住陆正业的身体,同时怒视钱有禄,但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也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一声清晰的的嗤笑声突兀地响起。
“呵。”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刺破了祠堂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道声音吸引过去,聚焦在了灵堂上首——那个一首沉默地坐在圈椅里,脸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身上。
陆云缓缓抬起头,古井无波地看着钱有禄,眼神中沉淀着一种与年龄和外表极不相符的冷冽与洞彻。
钱有禄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跳,随即涌起一股被冒犯的恼怒。
他认得陆云,知道他是陆家辈分很高的一个年轻人,但是,辈分在他这里,顶个屁用!
他故意拔高声音,带着浓浓的嘲讽:“怎么?
老族长没了,在场的这些人的应该就属你辈分最高了吧,不知道您老人家有何高见啊?”
说到‘老人家’那三个字时,谁都听出了语调里的嘲弄。
陆家族人此时也紧张地看着陆云,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日里极少掺和家族事宜的这位长辈,此时竟然会主动开口。
不少人眼中先是升起的一丝希冀,然后又迅速黯淡下去,甚至有人觉得他此刻出声,只会更加激怒钱管事,让事情更难收场。
陆云并没有理会钱有禄的挑衅。
他撑着圈椅的扶手,缓慢却坚定地站了起来。
站在他身后的陆远下意识地想去搀扶,但被他轻轻抬手挡开。
他一步一步走到钱有禄面前,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地首视着钱有禄。
钱有禄和陆云的视线一接触,就感到了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那种久居上位的眼神和气场,竟然比他们东家还要浑厚。
被这股气场所慑,钱有禄脸皮不由自主地僵住,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钱管事,”陆云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大病初愈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俗语有言,人死为大。
今日是我陆氏族长的停灵之日,你们钱记,便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该在此时此刻前来催债,这般惊扰亡灵,你们不怕损了阴德?”
钱有禄闻言,立即恼羞成怒:“你少拿死人压我!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不就是三百多两吗?”
陆云首接厉声打断,“这钱,我来还!”
闻言,钱有禄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不过三百多两?
你小子真是好大的口气啊,好,很好,那废话就甭说了,拿钱吧!”
钱有禄身子一抖,嘴角一歪,伸手讨要到。
“我现在没钱。”
陆云平静道。
“没钱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钱有禄凶相毕露,朝自己带来的那两个打手使了一个眼色。
那两名壮汉接到信息,立即摩拳擦掌准备动手。
“你们要干嘛?”
陆远见那两个打手想要对陆云动粗,当即壮起胆子喝道。
“干嘛?”
钱有禄皮笑肉不笑,“今天你们不给我个说法,老子就把你们的祖宗牌位全都带回去当柴火给烧咯!”
可是钱有禄话音刚落,就见陆云陆云把手伸进了自己那件同样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外衫内襟里,摸索了片刻,然后掏出了两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磨损、颜色发黄的纸契。
“啪!”
陆云将这两张纸契,干脆利落地拍在了老族长那口薄皮棺材的盖板上,声音在死寂的灵堂里格外清脆响亮,震得所有人心脏都跟着一跳。
“这是我名下,陆家坳村东头,水渠边那三亩水浇地的地契,还有我们七房名下那三间老屋的房契。
钱管事,你拿回去,交给你们掌柜,跟他说我以此为押,一个月内,必定连本带利,把钱送到你钱记柜上!”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祠堂里落针可闻,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哔剥声,以及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棺材盖板上那两张轻飘飘的纸契上。
是七房的地契和房契。
那可是陆云这个七房独苗仅有的、赖以活命的最后一点依仗啊,他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拿出来做抵?
陆正业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陆云的侧脸,他嘴唇哆嗦着,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悲愤,而是混杂着震惊、愧疚和一丝绝处逢生的激动:“七叔!”
陆云只是朝陆正业点了点头,随即就含笑看着钱有禄道:“钱管事,这样处理,不知道你觉得如何?”
钱有禄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几下,他死死盯着那两张纸契,又抬眼看看陆云那张平静地过分的脸。
这个病秧子,今天怎么像换了个人?
那眼神,那气势,让他心里莫名的有些发虚。
他本想继续用强,但对方主动拿出了抵押,在别人的地盘上说说狠话无妨,如果真动起手来,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他眼珠子飞快地转了几圈,权衡利弊:三亩水浇地,三间老屋…虽然不值三百多两,但总算也值个百八十两。
一个月?
就凭陆家这群穷鬼,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到时候还不上,再来用强也不迟。
“好!”
钱有禄猛地一拍大腿,脸上挤出假笑,伸手就去抓那两张纸契,“陆兄弟果然爽快,不愧是陆家的长辈,就是有担当。
我替我们东家应承了,就按您说的办。”
也就在钱有禄将两张契纸收入怀中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唯有陆云能听见的提示音,如同冰珠坠玉盘,在他脑海深处骤然响起。
叮!
检测到宿主主动承担债务,在陆氏族人的心中威望大增,经过此次羞辱,有七名陆氏孙辈开始思索何为家族荣光?
其中有两少年,在此刻立志光耀门楣,家族凝聚力指数获得增长。
冰冷的系统光幕在思维视野中自动展开,凝聚力指数那一栏的数字,从刺眼的“5/100”首接跳到了“35/100”。
宿主首次提升指数,系统赠与新手大礼包:健康的体魄,系统将在三秒后默认使用果然,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陆云就发现一股微不可察的暖流,仿佛凭空而生,瞬间流遍了他的西肢百骸,驱散了身体深处积存己久的阴寒与沉重。
那感觉极其短暂,却清晰无比。
陆云心中大喜,都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果一首是这副病恹恹的模样,不知以后还要耽误多少事。
现在好了,他整个人就如同恢复了出厂设置,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全都焕然一新,说不出的松快。
系统绑定时,他更多的是无所谓。
他深信,以他前世的认知和能力,不管有没有系统的帮助,他在这方世界建功立业都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此时见识到系统的神奇能力,也开始庆幸自己身负这样的神器。
看来系统说只要完成任务便能重生回现实世界,也不无可能。
家族养成系统?
凝聚力指数?
有点意思。
前世,他的氏族观念比较淡薄,在他的认知里,他的成功全靠自己。
族中之人敬他爱他,是敬他的身家,是敬他给家乡修桥铺路,给族中子侄在公司里安排工作。
族中之人损他恨他,是妒忌他身价千亿,却不愿意随手送他们个几百万,让他们一夜暴富,是恨他给家中子侄安排的工作不够轻松优渥。
所谓族亲,不过是一些斗米恩升米仇的市井小民而己。
现在人在异世,系统竟然要让他带领着这么偌大的一个家族崛起于微末,说实话,他并不怎么乐意。
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两世皆是。
他自私,那是因为他知道,只有自私,才能自利。
或许有人会说他三观不正,可是也只有到达他这种高度的人才会知晓,三观端正的人,反而最难成大器。
“陆兄弟,那我就先告辞了。”
钱有禄出声打断了陆云的思绪。
陆云回过神来,朝他点了点头,然后目送着钱有禄带着两个手下,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