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站在桥上,看着那抹黑色沉进墨绿色的水里,像吞掉了所有罪恶的证据。
晚风掀起她的裙摆,脖颈处的曼陀罗印记烫得惊人,深红色的纹路顺着血管游走,在皮肤表面撑起细密的网,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土而出。
她沿着河岸慢慢走,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被风声撕碎。
路过街角的馄饨摊时,老板娘掀开冒着白气的锅盖,喊住她:“姑娘,来碗馄饨不?
刚出锅的,热乎。”
林晚星停下脚步。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老板娘的脸,却让她想起小时候的冬夜,妈妈总会在她写作业时端来一碗馄饨,虾皮浮在汤面上,香油的味道能漫半个院子。
那时她总嫌妈妈放的葱花太多,现在才发现,那是她这辈子再也尝不到的暖。
“不用了。”
她的声音有些发哑,转身继续往前走。
走到废弃工厂门口时,铁门的锈锁不知被谁撬开了,挂在上面晃悠,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像在数着倒计时。
林晚星推开门,月光顺着屋顶的破洞灌进来,在地上织出张惨白的网,网住了散落的钢筋和玻璃碎片,也网住了她拖得老长的影子。
工厂深处传来滴水声,“嗒,嗒,嗒”,和她的心跳重合。
她摸出兜里的打火机,火苗窜起的瞬间,照亮了墙角的涂鸦——那是二哥小时候画的,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晚星要开心”。
打火机“啪”地灭了。
林晚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忽然笑出声,笑着笑着就蹲下去,肩膀止不住地发抖。
原来这里不是她结束过去的地方,是她和二哥偷偷藏零食、说悄悄话的秘密基地。
她怎么会忘了?
锁骨处的灼痛感越来越烈,像有团火在烧。
她抬手去按,却摸到皮肤下有东西在动,滑腻腻的,像条小蛇。
《往生账》里的话突然钻进脑子里:“以假乱真者,血脉反噬,魂归炼狱。”
原来阎王爷要的不是账,是她的命。
“出来吧。”
林晚星对着空荡的工厂喊,声音在回声里变得支离破碎,“我知道你在。”
阴影里传来窸窣声,像有什么东西正从西面八方聚拢。
林晚星抬起头,看见无数双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是耗子?
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怕,反正她早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首到那个身影从浓雾里走出来,她才真正慌了神。
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狰狞的疤痕——那是爸爸年轻时修汽车被零件划伤的。
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被月光照着,嘴角挂着她最熟悉的冷笑:“翅膀硬了?
敢骗到阎王爷头上了?”
林晚星往后缩了缩,后背抵到堆生锈的钢管,硌得生疼。
她想站起来,腿却软得像棉花:“爸……别叫我爸。”
男人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玻璃碎片发出脆响,“我没你这种心狠手辣的女儿。”
妈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哭腔:“晚星啊,妈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你要这样害我们……”她穿着那件洗得褪色的碎花围裙,手里还攥着锅铲,和她记忆里那个总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渐渐重合。
大哥林墨也走了出来,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在一边,脸上还沾着血——那是献祭时溅上的。
他看着她,眼神里的失望像冰锥:“我供你读书,护着你不受欺负,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他们一步步逼近,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林晚星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却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想解释,想辩白,想告诉他们自己有多恨那个家,可到了嘴边,只剩下满地的碎片。
就在这时,一道淡淡的白光从她口袋里透出来,是二哥的平安符。
那光芒越来越亮,将逼近的身影逼退了几步。
林晚星颤抖着掏出符袋,里面的石头滚烫,竟烫出了她掌心的红印。
“哥……”她哽咽着喊。
白光里,二哥的身影渐渐清晰。
他还是穿着那件冲锋衣,背着相机,只是脸色比视频里更透明,像随时会被风吹散。
他挡在她身前,对着爸妈和大哥轻轻摇头,眼神里的疼惜像小时候一样。
“爸,妈,哥,”二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别怪她。”
“你还护着她?”
爸爸的声音陡然拔高,“这个白眼狼,连你的死都敢拿来做交易!”
“我本来就活不成了。”
二哥笑了笑,眼底的光温柔得像水,“晚星只是……太想离开了。”
他转过头,看着地上的林晚星,“你看,我没骗你吧?
北斗星真的能照亮回家的路,只是我找错了家而己。”
林晚星的眼泪终于决堤。
她想起二哥视频里说的“别回头”,原来不是让她忘了过去,是让她别被过去困住。
可她把这条路走得太歪,歪到连二哥的光都照不亮了。
“阎王爷的账,我替她还。”
二哥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决绝,“我的命,我的魂,都给他。
只求他放过晚星。”
话音刚落,工厂里刮起一阵狂风,二哥的身影在白光里剧烈摇晃,像烛火在风中挣扎。
爸妈和大哥的身影发出愤怒的嘶吼,却被白光死死挡在外面,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哥一点点变得透明。
“哥!
不要!”
林晚星扑过去,却穿过了那道白光,扑了个空。
她趴在地上,看着二哥的轮廓越来越淡,相机从他手里滑落,砸在地上发出闷响,镜头摔得粉碎。
“往前走啊,晚星。”
这是二哥消失前,最后一句落在她耳边的话。
狂风骤停,月光重新落回地面。
爸妈和大哥的身影不见了,二哥的气息也消失了,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掌心那枚渐渐冷却的石头。
林晚星瘫坐在地上,脖颈处的灼痛感突然消失了。
她抬手摸去,曼陀罗的印记淡了很多,像褪了色的旧伤疤。
可她宁愿那火烧得再烈些,至少能让她觉得,二哥的痛,她也在分担。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晚星走出了工厂。
她没回江景公寓,没去盛世集团,也没联系任何人。
她把那枚平安符用红绳系在脖子上,贴在胸口,能感受到石头的微凉,像二哥的手在轻轻按着她的心跳。
路过早市时,她买了个热乎乎的肉包,咬下去的瞬间,眼泪又掉了下来。
原来自由不是用别人的命换来的,是哪怕带着一身伤疤,也敢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不知道阎王爷会不会再找上来,不知道二哥用魂换来的安宁能持续多久,更不知道未来该往哪走。
但她知道,她不能辜负那道消失在白光里的身影。
林晚星咬了口肉包,朝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影子被拉得很长,却不再歪斜,像条重新被捋首的路。
口袋里的手机早就没了,可她总觉得,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说:“别怕,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