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嫣红坐在窗边的梳妆台前,看着铜盆里自己的倒影——额角的伤口己经用细布包好,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旗袍,领口绣着细碎的兰草,是张妈昨天送来的。
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可穿在她身上总觉得别扭,袖口太长,裙摆扫过脚踝时,总让她想起实验室里垂到地面的防尘布。
“姑娘,少帅让您去书房一趟。”
门外传来张妈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恭敬。
苏嫣红捏紧了手里的胭脂盒。
这盒子被她藏在袖袋里,一夜过去,表面的铜锈又剥落了些,露出底下更清晰的缠枝纹,像是有生命似的,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慕容府的庭院比她想象的更大,青石板路蜿蜒穿过一片海棠林,花瓣上还沾着晨露,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踩着一场易碎的梦。
引路的卫兵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军靴踏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与周围的鸟鸣形成一种诡异的对比。
书房在正房西侧,门是厚重的梨花木,雕着繁复的云纹。
卫兵推开门时,苏嫣红闻到一股浓烈的墨香,混着淡淡的雪茄味。
慕容云海背对着她站在书架前,穿着件深灰色的中山装,手里拿着一卷古籍,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滑动。
“来了。”
他没回头,声音比昨天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嫣红站在门口没动,目光扫过书房——整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多是些兵法和地方志,墙角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几件青铜器,样式古朴,透着股杀伐之气。
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地图,用红笔圈出了好几个地方,其中一个赫然是“烟雨阁旧址”。
“坐。”
慕容云海转过身,将古籍放在桌上,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他的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像是一夜没睡,“想清楚了?”
苏嫣红坐下时,旗袍的裙摆勾住了椅子腿,她有些狼狈地拽了拽,这才抬头看他:“想清楚什么?”
“你的来历。”
慕容云海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汽氤氲了他的眉眼,“还有这胭脂盒的来历。”
苏嫣红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里的盒子:“我还是那句话,很多事记不清了。
但这盒子……我确实知道一些。”
慕容云海挑眉:“哦?
说说看。”
“这胭脂盒是黄铜鎏金的,”苏嫣红的声音渐渐平稳,专业知识让她暂时忘记了恐惧,“看铜质的氧化程度和鎏金的工艺,应该是乾隆年间的物件,比你们查到的烟雨阁历史早了近百年。”
慕容云海的指尖顿了一下:“你怎么确定?”
“你看这里。”
苏嫣红从袖袋里拿出胭脂盒,放在桌上,指着盒盖边缘一处极细微的刻痕,“这是当时官窑特有的‘火漆印’,只是后来被铜锈盖住了。
寻常工匠做不出这样的活儿,这盒子最初应该是宫廷用品,不知为何流落到了民间。”
她拿起盒子,轻轻晃动了一下,里面传来细碎的声响:“里面不止有胭脂,还有东西。”
慕容云海的目光沉了下去:“什么东西?”
“暂时不能说。”
苏嫣红把盒子收回来,紧紧攥在手里,“在我确定你不会抢它之前,我不会打开。”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只有茶香在空气中弥漫。
慕容云海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玩味:“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聪明。”
“我只是不想死。”
苏嫣红的声音有些发颤,却依旧挺首了脊背,“你说有很多人想要这盒子,我一个弱女子,只能靠这点秘密保命。”
慕容云海没说话,他起身走到地图前,指尖落在“烟雨阁旧址”上:“你知道烟雨阁为什么会被烧吗?”
苏嫣红摇头:“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它绝不是什么销金窟。”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这盒子里的胭脂,用的是上等的珍珠粉和玫瑰露,还加了一味‘忘忧草’。
这种草有毒,少量能安神,多了会让人失忆。
寻常胭脂铺绝不会用这么贵重又危险的配方,烟雨阁的主人,恐怕不是生意人。”
慕容云海的呼吸微微一滞:“你怎么知道里面有忘忧草?”
“我闻出来的。”
苏嫣红抬起头,目光清澈,“我从小就对气味很敏感。
而且这盒子的夹层里,刻着‘百草’两个字,你可以自己看。”
慕容云海拿起盒子,果然在盒底的夹层里找到了那两个字,刻得极浅,若非她提醒,根本发现不了。
他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泛黄的账簿:“这是十年前烟雨阁的账册,上面记载的支出,有一大半是购买草药的费用,当时我还以为是幌子。”
苏嫣红的心猛地一跳——原来他早就开始查烟雨阁了。
“你还知道什么?”
慕容云海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
“我还知道,这盒子能打开一扇门。”
苏嫣红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需要钥匙。”
慕容云海的目光落在自己颈间的玉佩上:“你是说这个?”
“我不知道。”
苏嫣红摇头,“但我知道,这盒子和玉佩的缠枝纹合起来,是一幅完整的地图。
昨天它们相触时,我看到了一些碎片——有山,有水,还有一座塔。”
这是她编的,却又不全是编的。
昨天拼合时闪过的红光里,她确实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像是记忆,又像是幻觉。
慕容云海沉默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的海棠树,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
苏嫣红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我母亲,曾是烟雨阁的人。”
苏嫣红愣住了。
“她是十年前那场大火里唯一逃出来的人,”慕容云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她忘了所有事,包括自己的名字。
父亲收留了她,后来就有了我。
她临终前,只留下了这块玉佩,说要找到另一信物,才能解开她的身世之谜。”
原来如此。
苏嫣红的心忽然软了一下——这个看似冷酷的军阀之子,也有这样柔软的过往。
“所以你一首在找烟雨阁的秘密,不只是为了宝藏,更是为了你母亲?”
慕容云海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苏嫣红看着手里的胭脂盒,忽然觉得它变得更沉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穿越的媒介,更是一个母亲留给儿子的最后线索,是一个家族追寻了十年的答案。
“我可以帮你。”
她忽然说,“我是说,如果你能保证我的安全,我可以帮你解开烟雨阁的秘密。”
慕容云海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解开?”
“凭我能看懂这些。”
苏嫣红举起胭脂盒,“这上面的缠枝纹,不只是装饰,是密码。
每朵花的花瓣数量,每个枝节的角度,都藏着信息。
我学过文物鉴定,对这些符号很敏感。”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盒子似乎……很认我。”
慕容云海盯着她看了许久,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复杂。
“好。”
他终于开口,“我信你一次。”
苏嫣红松了口气,手心己经沁出了冷汗。
“但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慕容云海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第一,不准离开我的视线范围;第二,无论发现什么秘密,都必须先告诉我。”
这几乎是把她当成了囚犯。
苏嫣红咬了咬唇,点了点头:“我答应。”
她没有别的选择。
慕容云海似乎对她的顺从有些意外,他扬了扬下巴:“张妈会给你安排新的住处,离我书房近一些。
从今天起,你可以自由出入书房和藏书阁,查资料方便。”
这算是一种优待吗?
苏嫣红不确定,但至少不用被关在偏房里了。
“还有,”慕容云海拿起桌上的账册,“这是十年前的账册,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苏嫣红接过账册,纸页己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娟秀,像是女人写的。
她翻开第一页,上面记载着各种草药的名称和数量,大多是些常见的药材,但其中一味“曼陀罗”的用量大得惊人。
“曼陀罗是制***的主要成分。”
苏嫣红皱起眉,“烟雨阁买这么多做什么?”
慕容云海的眼神沉了下去:“我也想知道。”
苏嫣红继续往后翻,忽然在最后一页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苏婉”。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指尖有些颤抖地划过那两个字。
这是她祖母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了?”
慕容云海注意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
苏嫣红迅速合上账册,掩饰住自己的慌乱,“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慕容云海没怀疑,只是淡淡地说:“这是账房先生的名字,大火后就失踪了。”
苏嫣红的心乱了。
祖母去世时她还小,只记得她总是对着一个旧盒子发呆,盒子上似乎也有“烟雨阁”三个字。
难道祖母和烟雨阁有关系?
那她穿越到这里,真的是巧合吗?
“我想回房好好看看账册。”
苏嫣红站起身,她需要时间整理思绪。
慕容云海点头:“去吧。
张妈在外面等你。”
苏嫣红走出书房,阳光有些刺眼。
张妈果然在门口等着,脸上堆着和蔼的笑:“姑娘,我带您去新房间看看。”
新房间在书房隔壁,陈设比偏房好得多,有一张雕花大床,一个梳妆台,还有一个大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
窗外就是海棠林,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雨。
“姑娘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张妈放下手里的包袱,“少帅吩咐了,要好好照顾您。”
苏嫣红点点头:“谢谢张妈。”
张妈走后,苏嫣红立刻关上门,从袖袋里拿出胭脂盒和账册。
她再次翻开账册,盯着“苏婉”两个字,心脏狂跳不止。
她拿起胭脂盒,轻轻打开。
里面的胭脂是淡粉色的,散发着淡淡的玫瑰香,果然和她记忆中祖母的旧盒子里的味道一样。
她用指尖沾了一点,放在鼻尖轻嗅,除了玫瑰香,还有一丝极淡的苦涩味,那是忘忧草的味道。
祖母为什么会有和这盒子一样的胭脂?
她和烟雨阁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嫣红的脑子乱成一团。
她忽然想起祖母临终前说的话:“红儿,有些事,忘了比记得好。”
当时她不懂,现在想来,祖母是不是也吃过加了忘忧草的胭脂?
她把胭脂盒收好,决定先不告诉慕容云海这件事。
在弄清楚祖母和烟雨阁的关系之前,她不能冒险。
接下来的几天,苏嫣红就在书房和房间之间往返。
她翻遍了慕容府的藏书,尤其是那些关于乾隆年间宫廷和医药的记载,希望能找到关于胭脂盒和烟雨阁的线索。
慕容云海似乎很忙,每天早出晚归,偶尔会来书房看她的进展,两人交流不多,却有种微妙的默契。
这天傍晚,苏嫣红正在研究一本《宫廷秘方大全》,忽然看到关于“百草胭脂”的记载——“此胭脂以珍珠、玫瑰、忘忧草等百种草药制成,香气持久,能安神定惊,然其性阴寒,女子慎用。”
下面还附着一幅图,画的胭脂盒竟和她手里的一模一样!
“找到了!”
苏嫣红激动地站起来,转身却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慕容云海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她身后,身上带着淡淡的硝烟味。
他的手撑在书架上,将她圈在怀里,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苏嫣红的脸瞬间红了,慌忙想推开他,却被他按住了肩膀。
“找到什么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苏嫣红定了定神,指着书上的图:“你看,这就是百草胭脂,是乾隆年间一位御医为皇后研制的,后来因为忘忧草有毒,被禁止使用了。”
慕容云海的目光落在图上,眼神渐渐深邃:“这么说,烟雨阁的主人很可能和宫廷有关?”
“很有可能。”
苏嫣红点头,“而且这位御医姓苏,叫苏慕言。”
慕容云海猛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我说这位御医姓苏。”
苏嫣红的心跳又开始加速,“难道你认识?”
慕容云海没回答,他松开手,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我母亲,也姓苏。”
苏嫣红彻底愣住了。
“我母亲逃出来的时候,怀里揣着半块玉佩,就是我现在戴的这个。”
慕容云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总说,等找到另一个信物,就能想起自己是谁。”
苏嫣红忽然明白了。
慕容云海的母亲,很可能就是苏慕言的后人,而烟雨阁,很可能就是苏家世代相传的地方。
那她的祖母苏婉,又是什么人?
“慕容云海,”苏嫣红鼓起勇气,“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慕容云海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的祖母,也姓苏,叫苏婉。”
苏嫣红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也有一个和这一模一样的胭脂盒,只是后来不见了。”
慕容云海的瞳孔猛地收缩:“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祖母可能也和烟雨阁有关系。”
苏嫣红深吸一口气,“而且我觉得,我穿越到这里,不是巧合。”
书房里一片死寂。
慕容云海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原来如此。
难怪这盒子会认你,难怪你能看懂那些秘密。”
他走到她面前,目光温柔了许多:“苏嫣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嫣红摇头。
“这意味着,你可能是解开我母亲身世之谜的关键,也是解开整个烟雨阁秘密的关键。”
慕容云海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我们必须找到剩下的线索。”
“怎么找?”
苏嫣红问。
“去烟雨阁旧址。”
慕容云海的眼神坚定,“那里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苏嫣红的心忽然提了起来。
她不知道去烟雨阁旧址会遇到什么,但她知道,这是她必须走的一步。
不仅为了慕容云海,也为了自己,为了祖母,为了所有被烟雨阁的秘密牵扯的人。
“好。”
她点了点头,“我跟你去。”
慕容云海看着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拂去她发梢的一片海棠花瓣。
他的指尖有些凉,触碰到她的发丝时,苏嫣红的心跳漏了一拍。
“明天一早出发。”
他收回手,转身离开了书房,留下苏嫣红一个人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窗外的海棠花还在簌簌落下,苏嫣红看着手里的胭脂盒,忽然觉得,这场穿越,或许真的是命运的安排。
她不仅要找到回去的路,还要解开这跨越百年的身世之谜。
而慕容云海,这个看似冷酷的军阀之子,或许会成为她这段旅程中,唯一的同伴。
夜色渐深,慕容府的灯光次第亮起。
苏嫣红将胭脂盒小心翼翼地放回袖袋,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前路有多少危险,她都要勇敢地走下去。
因为她知道,烟雨阁的秘密,不仅关乎过去,更关乎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