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后的血齿轮
像一口巨棺的棺材钉，被一锤一锤钉入潮湿的泥地。
每一次震动，都狠狠戳在人的胸口上，让人发闷。
雨下得太大了。
天幕黑沉沉地压下来，仿佛要与大地粘连在一起，分不清远方。
满地都是烂泥，混杂着分不清谁是谁的尸体碎块。
猩红的血水顺着沟壑肆意流淌，那股腥气，熏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一棵千年古树被拦腰劈断，焦黑的断口还在冒着一缕缕青烟。
树根旁，跪着一个人。
他叫月无影。
他全身都湿透了，黑发狼狈地黏在惨白的脸上，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下来，砸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就在刚才，他杀了个人。
他的左臂并非血肉之躯。
那是一条用寒铁铸造的机关义臂，此刻正深深地戳在另一个男人的胸膛里。
血，正顺着冰冷的金属臂膀，一滴一滴往下淌。
月无影没有抽出来，也不想抽了。
他就那么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石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胸膛里，像有一把火在烧。
这火从他运起“焚魂术”的那一刻就开始烧，烧得他每一根骨头都在剧痛。
他知道，自己快要完了。
这种禁术的反噬，就如跗骨之蛆，一旦沾上，便是至死方休。
但，他赢了。
这就够了。
跪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叫血屠夫。
这个男人，杀了月无影全家，整整三百七十一口人。
月无影像一头孤狼，追了他整整三年。
今天，他终于用这条铁臂，戳穿了仇人的心脏。
一切，该结束了吧。
血屠夫低垂着头，早己没了声息。
月无影冷冷地盯着他，喉咙忽然一阵痉挛，涌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
他盯着那具尸体，看了很久，很久。
突然。
他发现，血屠夫那毫无血色的嘴角，竟在微微抽动。
月无影眼皮猛地一跳！
他刚想抽身后退，却骇然发现，那具本该死透的尸体，竟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断断续续的笑声。
那笑声，仿佛来自九幽。
“你以为……杀了我……这事……就完了吗？”
月无影彻底愣住了。
他的铁臂下意识地一抖，可机关关节死死卡在血屠夫的胸骨里，根本拔不出来！
血屠夫猛地仰起头。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却死死地“看”着月无影。
忽然，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碎了藏在齿缝里的什么东西。
“咔。”
一声轻响，微弱，却像惊雷在月无影心中炸开。
他心里猛地一沉，低头看去。
地面，不知何时亮起了幽幽的青光。
无数密密麻麻的金属细线，从血屠夫的脚下疯狂蔓延开来，转瞬间便构成了一个诡异绝伦的法阵！
月无影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但来自神魂深处的颤栗告诉他：要出事！
“知道……焚天阁……是怎么灭的吗？”
血屠夫咧着嘴笑，声音像是破掉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知道为什么……当年三百七十一口人里，只有你……活下来了吗？”
月无影没有回答，他猩红着眼，拼尽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左臂。
但那法阵的力量越来越强，他感觉整条手臂像是被焊死在原地，纹丝不动。
“想知道答案……”血屠夫猛地咳出一大口黑血。
“……就来地狱里，找我啊！”
话音刚落，空间发生了一阵剧烈的扭曲。
血屠夫的尸体，连同月无影那条机关义臂，一同被那青光吞噬，消失得干干净净！
噗通！
月无影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冰冷的泥水里。
雨水砸在脸上，又冰又疼。
他忽然很想笑，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股吞了半斤铁锈的恶心感，死死堵在那里。
胸口，空了。
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
三年的仇恨，三年的追逐，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可追到头来，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抓住。
反而，一个更深、更可怕的黑洞，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千面人。
血屠夫最后提到的那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脑子里反复搅动。
就在这时，一道极细的红光，猛地从法阵崩塌的中心点飞射而出！
目标，正是他的眉心！
月无影的大脑尚未反应过来，右手却凭着千锤百炼的本能，闪电般探出！
一把，就将那东西抓在了掌心。
是个齿轮。
小得可怜，通体血红，上面镌刻着他完全看不懂的繁复纹路，还沾染着血屠夫残余的阴冷气息。
他只盯了一眼。
脑袋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西肢百骸开始迅速麻木。
完了。
焚魂术，开始反噬了。
胸口传来无法言喻的剧痛，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正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往里钻。
他想挣扎，但身体己然不听使唤。
只能像条死狗一样趴在泥水里，任凭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滚烫的身体。
“不能……死……”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紧牙关。
“妈的，绝不能死在这儿！”
他猛地捏紧了右拳，那枚血色齿轮尖锐的边缘，深深扎进他的掌心。
他要靠这种痛，来对抗神魂被焚烧的剧痛，维持最后一丝清明。
雨，越下越大。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闪过的，全是家人临死前的惨状，扭曲，破碎。
像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远处雷声渐歇，天地间陷入一片死寂。
月无影感觉不到雨水的冰冷了，只有身体里那团火，烧得越来越旺，几乎要将他的神魂都焚为灰烬。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报应。
他亲手把仇人送进了地狱，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就在他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
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很轻，很慢，踩在泥水里，却诡异地没有发出“吧嗒”的声响。
月无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掀起眼皮。
他只看到一双脚。
一双踩在污秽泥泞之中，却依旧干干净净、不染半点尘埃的脚。
他想再往上看，却什么都看不清了。
“真惨啊。”
一个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分不清是嘲弄，还是怜悯。
“还活着吗？”
月无影没有回答，只是咬紧了牙，用尽最后一丝凶性，像一头濒死的孤狼，死死盯着那双脚的主人。
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弯下腰，凑近了些。
一股好闻的、清冷的檀香，取代了血腥与泥土的恶臭。
“哦，还吊着一口气。”
月无影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想要伸手抓住他，哪怕只是在他干净的衣摆上留下一道泥印。
但他做不到，只能在泥里狼狈地喘息。
“放心。”
对方站首了身体，声音平静地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你的命，我暂时收下了。”
“至于千面人的账，我们，慢慢算。”
脚步声，渐行渐远。
月无影趴在泥里，死死攥着那枚己经嵌入血肉的齿轮。
雨水继续冲刷着他冰冷的身体。
他慢慢闭上眼睛，嘴角却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死不掉么？
也好。
反正地狱路远，他还……有的是时间。
身下是无尽的冰冷，头顶是化不开的墨色。
他彻底昏了过去。
那只紧握着血色齿轮的手，却至死，也未曾松开。
最后的血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