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铜铃摇碎三更雪
周平裹紧黑袍,腰间铜铃在风雪里叮当作响,惊起几羽冻僵的寒鸦。
他伸手接住片雪花,看冰晶在青铜面具边缘融化成水,忽然想起栖云村那女童递来的药酒——此刻酒葫芦早空了,伤口却还在隐隐作痛。
“这位客官,要住店么?”
破庙檐角垂着冰棱,庙门半掩处探出张皱巴巴的脸。
老乞丐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指甲缝里嵌着陈年黑垢,却把“客官”二字咬得字正腔圆。
周平瞥见庙内蜷缩着七八个流民,最小的孩子正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糖葫芦,忽然觉得这破庙比青崖镇的客栈更暖和些。
“住一晚。”
他摸出几枚铜钱,却被老乞丐推了回来。
“瞧您这身打扮,是斩妖的侠士吧?”
老人浑浊的眼睛亮起来,“庙里柴火管够,热水管够,就想听您讲讲外头的故事。”
话音未落,庙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尖笑。
周平瞳孔骤缩,铜铃猛地炸响——那声音像是生锈的铁链在刮擦锅底,带着股让人牙根发酸的黏腻感。
流民们吓得抱作一团,画糖葫芦的孩子哇地哭出声来。
庙门轰然洞开,风雪卷着血雾倒灌而入。
三个浑身缠满绷带的怪物立在门槛处,绷带缝隙里渗出腥臭的脓水,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凸起两根肉须,正对着周平不停颤动。
“找到你了,写血字的侠士。”
中间那怪物的声音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绷带突然化作千百条蛇,嘶嘶吐着信子扑来。
周***手抽刀,刀身却在半空顿住——他看见怪物绷带下若隐若现的人类面孔,分明是二十来岁的青年。
“你们被妖物附身了?”
他往后退半步,铜铃发出急促的嗡鸣,“我可以帮你们......帮?”
怪物突然扯开绷带,露出胸口正在蠕动的黑色肉瘤,“当我们喝下那碗‘化魂汤’的时候,就己经是死人了!”
肉瘤裂开血盆大口,喷出腐蚀性的黑雾,“与其变成任人宰割的行尸,不如先撕烂你这张假慈悲的面具!”
短刀劈开黑雾的瞬间,周平听见自己骨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他突然想起《剑经》里那句“慈不掌兵”,可当刀锋抵住怪物咽喉时,对方眼底那抹人类的恐惧,又让他的手腕不受控制地颤抖。
“愣着干什么!
杀了他们!”
老乞丐突然抄起烧火棍,狠狠砸在最近的怪物头上,“这些东西白天扮成流民混进来,刚才己经啃了两个娃!”
周平猛地转头,只见庙角蜷缩的人群里,不知何时多了两具残破的孩童尸体,衣角还沾着没画完的糖葫芦。
“操!”
周平骂骂咧咧挥刀,刀光化作怒雷。
他终于明白妖魔为何越来越狡猾——它们开始用人类的苦难当诱饵,用道德的枷锁捆住侠客的手脚。
铜铃疯狂作响,他在血雾中横冲首撞,黑袍被撕开无数裂口,却在某刻突然悟了:慈悲不是优柔寡断,而是斩尽邪恶后,还能蹲下身给活着的人擦去眼泪。
最后一个怪物倒下时,周平单膝跪地喘着粗气。
老乞丐颤巍巍递来碗热水,他却盯着怪物胸口的黑色肉瘤——那肉瘤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极了用妖血写就的契约。
“这是......血契?”
他用刀尖挑起肉瘤,发现背面刻着朵诡异的莲花,和栖云村婴孩碎布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庙外风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给万物披上银纱。
周平撕下黑袍一角包扎伤口,转头看见画糖葫芦的孩子正踮着脚,把半块冷硬的窝头塞给他。
“大侠吃肉。”
孩子奶声奶气地说,脏乎乎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他突然笑了,青铜面具下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小祖宗,这是窝头,不是肉。”
“可你打妖怪的样子,比画本里的大将军还威风!”
孩子眼睛亮晶晶的,“等我长大了,也要当大侠,用糖葫芦把妖怪甜死!”
周平摸着孩子的头,忽然觉得腰间的铜铃没那么冷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七八个蒙面人骑着高头大马停在庙前,为首的汉子腰佩玉牌,上面刻着“镇妖司”三个篆字。
“听说有妖物作乱?”
汉子扫了眼满地尸体,目光落在周平的青铜面具上,“这位兄台,斩妖除魔的活儿,还是交给我们专业人士比较好。”
周平擦着刀上的血,慢悠悠道:“哟,早干嘛去了?
等妖怪把人啃得剩骨头了,镇妖司这‘专业人士’踩着点来收尸?”
汉子脸色骤变,手按在剑柄上:“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
“污蔑?”
周平晃了晃刀尖,上面还沾着血契残片,“要不您给大伙儿讲讲,这妖物身上的血契,怎么和镇妖司的莲花印一模一样?”
庙内突然陷入死寂,流民们惊恐地看着镇妖司众人,画糖葫芦的孩子更是首接躲到了周平身后。
汉子的脸涨得通红,突然暴喝:“给我拿下这妖言惑众的狂徒!”
剑光出鞘的刹那,周平的铜铃再度炸响。
他护着身后的流民退到庙柱旁,短刀划出半轮血月。
这场架打得比杀妖还累,既要防着误伤百姓,又要应付这些拿着朝廷俸禄的“专业人士”。
混战中,周平瞥见一个蒙面人偷偷往怀里塞血契残片。
他冷笑一声,甩出腰间铜铃。
铜铃化作流光缠住那人手腕,扯出怀里的半卷文书。
月光下,文书上“镇妖司机密”几个大字刺得人眼疼,而下方密密麻麻的名单里,赫然写着十几个被标注为“可牺牲”的村庄。
“这就是你们的专业?”
周平将文书甩在汉子脸上,“用百姓当诱饵养妖,再打着除魔的旗号领赏?”
汉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突然恼羞成怒:“给我杀了他!
死无对证!”
刀光剑影间,周平感觉伤口又崩开了。
但这次他的眼神格外清明——原来比妖魔更可怕的,是人心的贪婪。
当他的短刀抵住汉子咽喉时,忽然想起《剑经》里被自己用朱砂圈起来的那句话:“侠者,诛的从来不是皮相,而是藏在衣冠下的恶鬼。”
“滚。”
周平收刀入鞘,踢开脚边的文书,“带着你的人滚。
要是再让我看见镇妖司的人祸害百姓......”他晃了晃染血的铜铃,“下次就不是在你脸上刻字这么简单了。”
镇妖司众人灰溜溜离去后,老乞丐突然跪在地上。
周平吓了一跳,慌忙去扶:“老人家使不得!”
老人却固执地磕了个头:“大侠救了我们的命,可我们......我们连顿热乎饭都拿不出来......打住打住!”
周平赶紧把老人拽起来,“您要真过意不去,就给我讲讲,这附近哪儿能买到糖葫芦?”
他低头看着躲在身后的孩子,面具下的嘴角扬起笑意,“毕竟答应了小祖宗,要请他吃比画本里还甜的糖葫芦。”
庙内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混着柴火噼啪的爆裂声,渐渐驱散了血腥气。
周平望着庙外重新飘落的雪花,忽然觉得这江湖再黑暗,只要还有人愿意为陌生人点亮一盏灯,他这把断刀,就永远有出鞘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