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分，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得比窗外的雷声还急。周明远摸黑划开屏幕，
县应急管理局局长赵伟的名字在暗夜里泛着白：“周书记，气象预警升级为红色，
西部山区可能引发滑坡，石盘村那条扶贫便道……”“我知道了。” 周明远打断他，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没丝毫含糊，“通知国土、交通、民政，五分钟后视频会议。
让办公室把石盘村的地形图发我手机上。”挂了电话，妻子林慧翻了个身，
黑暗中传来她含混的声音：“又要去单位？”“雨太大。” 周明远掀开被子，
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你接着睡，不用管我。” 他摸到衣架上的深色夹克，
指尖触到口袋里的硬壳笔记本 ——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再急的事也得记下来，
免得忙中出错。卫生间的镜子里，他看见自己眼下的青黑。昨天接待考察团到深夜，
还没缓过劲。拧开热水龙头，水流冲击瓷盆的声音里，他忽然想起三年前修那条便道时，
老支书王大山拉着他的手说：“周书记，这路可得修结实点，咱石盘村指望它脱贫呢。
” 当时他拍着胸脯保证，可现在……手机又响了，是办公室主任李芳，
声音里带着慌乱：“周书记，刚接到石盘村支书电话，便道中段塌了，
有辆送饲料的三轮车掉下去，司机…… 还没联系上。”周明远关了水龙头，
镜子里的人影瞬间绷紧：“让赵伟马上组织救援队，我二十分钟后到指挥部。另外，
给纪委的张书记打个电话，让他也过来。”李芳愣了一下：“纪委那边…… 现在吗？
”“对，现在。” 周明远扯了扯领带，语气不容置疑。他知道李芳在想什么，
灾情调度喊上纪委，这在青溪县还是头一遭。但他忘不了上周在信访局看到的举报信，
有人匿名反映石盘村便道偷工减料，当时他让张磊去查，却被以 “缺乏实证” 暂时搁置。
穿好鞋正要出门，林慧披着外套追出来，手里攥着他的保温杯：“带点热水，
胃不好别总喝矿泉水。” 杯身还留着她手心的温度，周明远接过时，
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她缩了一下，像是被烫到。“晚上能回来吃饭吗？” 她问，
声音很轻。“说不准。” 周明远拉开门，冷雨混着风灌进来，
他回头看了眼妻子鬓角的白发 —— 才四十出头，跟着他在这小县城熬得憔悴了，
“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的水痕，县城的街道空旷得吓人。
路灯的光晕里，雨丝密得像网。周明远打开车载电台，里面正播放着防汛通知，
主持人的声音被电流切割得断断续续。他摸出笔记本，
借着昏暗的光写下：石盘村便道 —— 质量问题？责任人？三轮车司机伤亡情况？
字迹被颠簸的车震得歪歪扭扭。县政府大楼灯火通明，像是黑夜里的一座孤岛。电梯里，
他遇见了纪委书记张磊，对方眼下也挂着疲惫，手里捏着个牛皮纸袋。“周书记。
” 张磊点头，语气平淡，“刚拿到的检测报告，便道的混凝土强度只达到设计标准的六成。
”周明远的心沉了沉。电梯门开的瞬间，赵伟正抱着一摞文件在走廊里跑，差点撞上他们。
“周书记！张书记！” 他喘着粗气，眼镜片上全是水汽，“救援队已经出发，但山路太滑，
估计得一个半小时才能到现场。”“设计标准六成。
” 周明远把张磊递来的报告拍在指挥部的会议桌上，纸张发出沉闷的响声，“赵伟，
这条便道的施工方是谁？监理单位签的验收报告在哪？
”赵伟的脸唰地白了：“施工方是…… 宏图建筑，当时是通过正规招标的。
监理…… 监理是县住建局下属的公司。”“宏图建筑。” 周明远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指节敲着桌面，“他们的老板，是李副县长的小舅子吧？”会议室里突然安静，
只有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响。张磊翻开笔记本，慢悠悠地说：“我查过，宏图建筑中标后，
把工程转包给了一个没有资质的施工队，这在当时是公开的秘密。” 他抬眼看了下周明远，
“还有，上周那封举报信，举报人留下的电话是空号，
但 IP 地址显示在县住建局办公楼里。”李芳端着刚泡好的茶进来，听到这话手一抖，
热水溅在虎口上，她 “嘶” 了一声，慌忙用纸巾去擦。周明远瞥了她一眼，
这姑娘跟着他四年，一向稳重，今天怎么慌成这样？“李芳，” 他忽然开口，
“通知李副县长，让他现在到指挥部来。”李芳的动作僵住了：“周书记，
李副县长昨天去市里开会，说是要今天下午才回来……”“给他打电话，让他马上回来。
” 周明远的声音冷下来，“告诉他，石盘村的便道塌了，人命关天。”早上七点，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指挥部的电子屏上，石盘村的位置闪烁着红色警报。救援队传来消息，
三轮车司机找到了，腿被压住，意识还清醒，但需要专业设备才能脱困。
“让消防支队带破拆工具从后山绕过去，那边坡度缓点。” 周明远对着对讲机喊，
嗓子已经有些哑。他拿起保温杯喝了口热水，林慧泡的枸杞在杯底打转。张磊凑过来，
压低声音：“李副县长的电话打通了，他说正在赶回的路上，但……” 他顿了顿，
“他让我给你带句话，宏图建筑的事，牵扯到前任书记，让你…… 三思。
”周明远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热水的温度烫得掌心生疼。前任书记现在在市里当领导，
这层关系他不是不知道。但眼下，车还压在塌方的便道下，混凝土强度的检测报告白纸黑字，
三思？怎么三思？“张书记，” 他转头，目光锐利，“三年前的招标资料，能调出来吗？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但档案室昨晚漏雨，部分文件可能受潮了。
” 张磊的语气里带着无奈，“而且，当时负责招标的副局长，去年退休后就去了南方，
联系不上。”周明远冷笑一声：“倒是巧。” 他翻开笔记本，
在 “宏图建筑” 下面画了个圈，旁边写着 “李副县长小舅子”，笔尖划破了纸页。
这时，信访局局长推门进来，脸色比外面的天气还难看：“周书记，
石盘村的村民来了二十多个，堵在大门外，说要找你讨说法。”“让他们进来。
” 周明远放下笔，“在一楼会议室等着，我这就过去。
”“这……” 信访局局长面露难色，“他们情绪很激动，刚才差点和保安起冲突。
”“我去。” 周明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夹克的领口，“是我们没把路修好，
该给他们一个说法。”张磊拉住他：“现在去不合适，万一失控……”“失控也得去。
” 周明远扯开他的手，“你以为躲着就没事了？老百姓心里有火，不让他们发泄出来，
才会出更大的事。”一楼大厅里，吵嚷声隔着玻璃门都能听见。周明远推开门，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下来，滴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人群瞬间安静，
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有愤怒，有焦急，还有些藏在深处的恐惧。“我是周明远。
” 他走到人群中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便道塌了，有人受伤，
我知道大家急。现在救援队正在救人，路的问题，是我们监管不到位，我向大家道歉。
” 他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人群里骚动起来，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汉往前挤了挤，
是石盘村的老支书王大山。他的拐杖在地上拄得咚咚响：“周书记，我们信你才等了三年！
可这路…… 这路怎么就塌了？那是我们村孩子上学、老人看病的唯一通道啊！
” 老人的声音发颤，浑浊的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周明远扶住他的胳膊，
入手一片冰凉：“王大爷，您放心，人救出来后，我亲自去石盘村，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施工方偷工减料，监管的人失职，谁也跑不了。”“真的？” 旁边一个年轻媳妇抱着孩子，
怯生生地问，“那我们的扶贫款……”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王大山打断：“秀莲！别瞎说！
”周明远却捕捉到了关键词：“扶贫款怎么了？”秀莲低下头，
手指绞着衣角：“去年发的养殖补贴，村里说每户一千二，
可我们只拿到八百……”“周书记，这是误会！”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挤过来，
是石盘村的村主任刘斌，他额头上全是汗，“补贴是分两批发的，
第二批还没到账……”“是吗？” 周明远盯着他，“那第一批的发放记录，能给我看看吗？
”刘斌的眼神闪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账本…… 可能被雨淋湿了，暂时找不到。
”就在这时，周明远的手机响了，是赵伟：“周书记，不好了！
消防救援队在半路被山洪困住，联系不上了！”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周明远掏出烟盒，
想抽根烟，却发现手抖得划不着火。张磊走过来，替他点燃，火光中，
他看见张磊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看来，这雨不仅冲垮了路，还想把很多事都冲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