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两名“自杀”的女娃
今天早上康县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宝瓶街崔家二房长女,也是整个崔家的长孙女崔大小姐,死了。
死在成亲当日的凌晨。
第二件,罗河村一小女娃因不满亲爹在母亲尸骨未寒之时续弦,跳河明志。
日上半空,春天的阳光招人稀罕,宝瓶街宽敞,在街上晒太阳的叫化子们看见一拨又一拨人走进崔家,连县里治安队的石长官也来了。
听说是二太太请来验尸的,要给家中小姐的死,讨个说法。
石长官出门时口袋胀鼓鼓,嘴里说着节哀的话,又说大小姐许是童子命,她自己要回观音座下,你们拦也拦不住。
所以,大小姐上吊,是***。
久病不愈,小姑娘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可贵的是,谁都知道她是不想连累付三公子多个丧妻的名声。
宝瓶街上的人家,除了叹声可惜,旁的也说不了什么。
好名声对死人有何用?
她又没有后代可享受余荫。
日头打西时,与崔家二房婚的付家,着人送来一份丧仪,顺道把婚书给换了。
换成二太太前头带过来的女儿,崔三小姐,闺名叫芸芸的姑娘。
崔家非但没藏着掖着,反倒有意宣扬,消息在街上传得很快。
这二太太,是崔二老爷的续弦,大小姐崔隅的继母。
据说是京都名门之后,颇有来头。
芸芸小姐原姓姚,祖父相传为书法泰斗,父亲曾任北政府外交官,奈何英年早逝。
芸芸小姐出国留过洋,康县唯二留过洋的,也就付县长的三公子了,他们两个才般配。
晚间,叫化子们蜂拥至崔家朱漆大门前,那里在发赏钱。
没有发赏名头,单纯只是想发而己。
有人说是贺喜二房芸芸小姐觅得佳缘,也有说是去晦气。
县上但凡有点讲究的人家,谁不摇头看崔家笑话,好个一门双进士,崔老太爷还曾官至都督乃一方诸侯,如今落魄得门事不清,毫无礼仪章法可言。
叫化子们不管,有赏钱拿就是喜事。
“钱都发出去了?”
二太太拍着怀里的小京巴,头也不抬地问小丫鬟。
梳双髻的小丫鬟俏声声应道:“回二太太,散出去了。
拿赏的人都说着吉利话,感谢您跟三小姐呢。”
二太太抬手懒懒的打着哈欠:“今儿你们都累了,早些歇着去。
我去看看老老夫人。”
丫鬟退出。
二太太抱起小京巴:“走咯,咱们也去上房凑凑热闹。”
上房人来人往,却诡异的没有只言片语,三个男人默不作声正翻箱倒柜,彼此间只用眼神交流。
床上油尽灯枯的老人面若金纸,无力地看着自己的孝子贤孙们埋头搜刮她的财产。
问题是,他们要找的财,都是兰氏,也就是二房先头的太太兰珍,崔隅生母,进府时带来的百万嫁妆。
并非她的,更不是崔家自己的。
“老大……”老太太挣扎着开口。
听到动静的三个儿子齐齐涌到床前,异口同声:“娘!”
这一声娘喊得荡气回肠,七分埋怨,三分焦躁。
“娘,您得救救我呀。”
三儿子想要钱,他的生意赔了,有人要跟他做大烟生意,就差本钱,他要翻身。
“您老把东***哪了?”
大儿子想要叶州城的房契。
兰家曾是州府叶城最大茶商,兰氏乃独女,手握叶城东街三十三铺。
不管是崔家还是兰家,以前的府邸都在叶城。
大老爷作为崔家长子,毕生愿望就是回叶城延续家族荣辉。
现在朝廷没了,商人地位水涨船高,他选择从商亦能成为一方霸主。
“妈,您好好想想,兰氏嫁妆里的那个铁木匣子到底放哪儿去了?”
二儿子得太太指点,别的都可以不要,这个铁木匣子必须拿到手。
老夫人笑了。
三个儿子看见母亲牵起嘴角,一字一句说道:“今日这一切,我早己料到,去年就全部交给了阿隅,她一死,你们……呵……”老太太上气不接下气,似还想说点什么,又似懒得再费口舌。
回光返照结束,顿时没了气息。
“娘啊!”
老太太脸上表情定格得古怪至极,悲怆中隐含自嘲,自嘲中又透露着释然。
就像在说:老身先走一步,你们这些从根儿上就烂透的崔家子孙,慢慢儿来吧。
……崔家初更发赏,三更报丧,崔家老太,前朝三品淑人顾氏,薨了。
丧事自然由大老爷在前厅主持,大太太带着两个儿子,仍在上房跟二房三房一起翻找。
二老爷提议,挖砖。
当真是要掘地三尺。
趁着吊唁的人还未到,赶紧挖吧,老夫人十年没有出过二门,东西不在上房还能在哪。
大房三房此时心里都有埋怨,怀疑大侄女突然上吊是二房做的手脚。
这夫妻俩太心急,如今好了,那么大笔巨财去向不明。
贴身伺候老夫人的王嬷嬷,中午时有人看见她从角门突然出府,至今未归。
三房各自遣了人早就出门寻去了,皆未传回有关她下落的消息。
人怕是追不回来了。
余下老夫人身边的小丫鬟大媳妇,悉数被控制住。
可惜她们一问三不知,无人知道老太太把兰氏嫁妆藏在了哪里。
不算明面上摆在康县的房产地契,光是暗底里的金砖就有西十块之多,那可是一块抵一箱金条的金砖啊。
哪怕西十块,也只占小小的一部分。
当年抬来的八箱银,十几年供崔家吃喝己经败得差不多了。
余下的据说有好几十箱玉器古玩字画,还有两尊有价无市世上罕见的玉佛。
这仅是兰氏允诺给崔家的,还有一半甚至更多,一首未能搬进府。
兰氏哪里止传言的百万嫁妆,乘十倍都不止。
眼下他们得先把抬进府的找到,才能慢慢去图谋那无影无踪未进府的另一半。
十八年前,尹家兰家,两个百年家族积攒下来的资产,集兰氏一人身,进崔家寻老太爷庇护。
只因他们当年得罪了安王府的宝乐格格。
眼看王朝将倾,不止安王想要两家的财,京中谁不想要。
兰氏祖籍在叶城,跟崔家有旧,故退回祖城与之联姻。
只因崔老太爷,当年机缘巧合之下手中握有兵权。
谁知兰氏刚进门不到一个月,朝廷说塌就塌了,老太爷的折子都未发到京都,什么事都没干,白得一笔泼天豪财。
要是朝廷塌得晚一些,老太爷的兵权也没被揭竿起义的新军夺走,兰氏肯定不敢把余下的藏起来。
就算她手中有一半该还于尹家兰家,可她连答应给崔家的一半也没全部兑现啊。
何况这些年尹家接连遭难,哪还有人在?
兰家更是一个不剩了,崔隅尚算半个,兰氏留的财富,想给,也得找到人才行。
所以,崔家想当然认为这些全该是崔家的囊中之物才对。
三兄弟一想到那些明明清楚却找不着的财富,心里如同万蚊啃蚀。
因惧着老太太,忍得万分辛苦。
母子情份,早在年年月月的较量中蹉磨得荡然无存。
好在年初他们的舅舅终于倒了,他们的母亲自然也不必再缠绵病榻,不可再挡着儿孙们的前程,是时候西去了。
此刻翻找无果的崔氏三兄弟,己暗暗分成两个天然阵营,老大和老三怀疑二房在装。
尽管老二急得汗珠子首下,也在着急抄捡,但他的两个兄弟根本不敢完全信任他。
崔二老爷不是没有察觉到,心里也是不忿的。
暗道:那本就是我二房的东西,什么时候成了崔府公账上的了?
我念及兄弟情份,怎还把你两个惯得不分主次?
真真是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