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属于名扬的舞台剧角色
名扬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踌躇片刻，朝着与校门相反的方向——学校大礼堂走去。
雨点敲打着伞面，发出单调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湿透的棉絮上，沉重而黏腻。
推开厚重的大门，礼堂内灯火通明，与窗外的阴沉形成鲜明对比。
空气里弥漫着木头、灰尘和淡淡的油漆味。
他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将自己完全藏匿在舞台侧翼厚重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抹去自己的存在。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灯火辉煌的舞台中央。
排练似乎正进行到舞台剧的***。
林雨晴饰演的创世神女身披月华般的曳地白纱，立于象征混沌的幽暗布景前，周身仿佛萦绕着纯净的星辉。
她双臂舒展，如同拥抱整个宇宙，空灵而充满神性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礼堂：“神说，要有光。”
随着她清越的吟诵，舞台顶部的聚光灯骤然亮起，一道纯净的光柱刺破“混沌”，照亮神女圣洁的容颜。
“于是，光便充盈了天地，驱散了蒙昧与寒冷。”
她的声音带着无上的威严与慈悲，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的力量。
台下零星几个其他班留下来看排练的学生，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神说，要有火。”
神女的手掌优雅地翻转，指尖仿佛牵引着无形的法则。
舞台后方，一道身影应声而出，踏着雄浑的鼓点。
当身影出现在聚光灯下时的时候，名扬终于将其看清，他们班体育委员，校篮球队队长张毅。
他己然换上了火神的装扮。
上身是赭红色的短打劲装，露出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的古铜色臂膀，肌肉在灯光下贲张起伏，充满了原始的阳刚之美。
下身是同色系的战裙，边缘绣着跳动的金色火焰纹饰。
他脸上画着几道象征烈焰的金红油彩，更衬得他五官深刻，剑眉星目，一头短发精神抖擞，整个人如同燃烧的烈日，散发着灼热逼人的气息，与名扬苍白清秀、隐于阴影的形象形成了极致而残酷的对比。
张毅饰演的火神大步走到神女身边，单膝触地，一手握拳抵在胸前，一手高高擎起，掌心向上。
舞台灯光师配合地在他掌心上方打出一簇跳跃的、橙红色的光影。
“于是火便降临世间，”神女垂眸，温柔地注视着半跪于前的火神，仿佛在赐予他权柄，“带来温暖，驱散黑暗，点燃文明。”
音乐陡然变得激昂而炽烈。
神女林雨晴与火神张毅相视一眼，随即展开了一段充满力量与默契的双人舞。
神女的身姿依旧飘逸如仙，但动作中多了引导与赐予的意味；火神则刚猛有力，每一个旋转、跳跃都带着火焰般的爆发力，他跟随神女的指引，模拟着火焰的升腾、蔓延、燃烧。
两人的配合行云流水，刚柔并济，光影在他们身上交织流动，仿佛真的演绎着光与火共同创世的壮丽史诗。
台下那几个围观的学生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叹：“哇…林雨晴和张毅配合得也太好了吧！”
“简首像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一样……是啊，感觉真像一对神仙眷侣。”
双人舞在激昂的音乐尾音中结束。
导演满意地喊了一声：“Cut！
很好！
大家休息五分钟，准备下一幕‘深渊净化’！”
排练暂时告一段落。
名扬看得入了迷。
阴影包裹着他，却不妨碍他贪婪地汲取着舞台上那道唯一的光。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空灵悠远，念着充满神性的台词。
这一刻，她仿佛真的成了九天之上的神祇，而他只是蜷缩在尘埃里、连仰望都显得亵渎的……蝼蚁。
心脏在胸腔里闷闷地跳动着，带着一丝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悸动。
也许，也许站在这个舞台上，在某个瞬间，他也能短暂地摆脱“怪物”的标签，哪怕只是扮演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他投向舞台的视线。
是张毅，他的手里拎着一套看起来粗糙简陋的戏服——深褐色，带着不规则的毛边，像是某种野兽的皮毛。
“喏，你的。”
张毅随手把戏服塞到名扬怀里，动作带着惯常的随意，甚至有点不耐烦，目光瞥了一眼名扬低垂的脸和刻意遮掩的眼睛，“赶紧换上，下一个场景就到你了。”
名扬下意识地接住那粗糙的布料，触感让他微微皱眉。
他抬起头，血色瞳孔在阴影中闪过一丝困惑：“化妆……是在哪里？”
他以为还需要特殊的妆容来配合角色。
张毅正用毛巾擦汗，闻言动作一顿，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混合着嘲讽和怜悯的笑意。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名扬，特别是他那双即使在阴影中也无法完全掩盖异色的眼睛，嗤笑道：“化妆？
你省省吧，你这眼睛就是最好的妆容。”
他朝舞台努努嘴，那里工作人员正在布置象征深渊的幽暗场景，“你还是赶紧好好看看剧本，想想等会儿怎么演吧，别待会儿连怎么‘嚎叫’着从深渊里爬出来都不会。”
说完，他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名扬，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正在和导演讨论的林雨晴，背影挺拔如松。
名扬僵在原地，怀里抱着那套散发着陈旧霉味和尘土气息的兽皮戏服，仿佛抱着自己无法摆脱的命运。
张毅的话像淬了毒的冰凌，瞬间刺破了他刚才因神女之舞而产生的一丝微弱幻想。
他猛地低下头，手有些发抖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折叠起来的白色剧本——林雨晴之前给他的那张，带着茉莉香的纸张此刻却显得无比冰冷。
他急切地翻找着自己的角色介绍。
纸张发出哗啦的声响，在安静的角落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他找到了。
剧本上用加粗的、仿佛带着血腥气的黑体字写着角色名：“赤瞳妖兽”。
下面的描述更是如同深渊伸出的利爪，将他狠狠拖入绝望的冰窟：赤瞳妖兽：诞生于创世之初的混沌残渣，盘踞于幽冥深渊最污秽之地。
其形扭曲狰狞，身披暗褐色如焦炭般的硬毛，利爪如淬毒弯钩，獠牙外露滴落腐蚀涎液。
最令人灵魂战栗者，是其一双如地狱血池浸泡、永不熄灭的赤红瞳孔，凶戾残暴，所视之处生机尽绝，乃光与火之绝对死敌。
此兽狡诈嗜血，贪婪地觊觎着神女所代表的光明秩序，是神女与火神降世后首要联手镇压、驱逐回深渊的至邪之魔。
“混沌残渣……污秽之地……赤红瞳孔……地狱血池……凶戾残暴……光与火之死敌……至邪之魔……”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名扬的神经，反复灼烧着他最深的恐惧与自卑。
他死死盯着那几行字，血色瞳孔剧烈地收缩、放大，仿佛要将那残酷的描述烙印进灵魂深处，又像是要从字里行间找到一丝一毫证明自己误解了的可能。
没有。
字字清晰，句句如刀。
原来……如此怪不得林雨晴会说“有个角色非常适合你”。
怪不得她会主动邀请他这个“怪物”。
怪不得……她看着他的红眼睛，笑着说“像小兔子”时，那惊叹背后或许早己在潜意识里将他归入了“非人”的范畴。
他缓缓抬起头，视线穿过怀中这象征着污秽与诅咒的兽皮，再次投向舞台。
那里，林雨晴和张毅正并肩而立，与导演讨论着下一幕如何“净化深渊”、“驱逐妖兽”。
张毅比划着战斗动作，阳刚有力；林雨晴则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如何更完美地展现神女净化邪恶的圣洁姿态。
灯光勾勒出他们完美的侧影，他们是秩序的化身，是光明的象征。
而他，名扬，蜷缩在象征“幽冥深渊”的舞台侧翼阴影里，抱着“妖兽”的皮囊，体内流淌着被世人恐惧和定义为“邪恶源头”的血色。
名扬如遭万钧雷霆，浑身冰冷彻骨，连怀里的兽皮都感觉不到丝毫重量，仿佛灵魂己经脱离躯壳。
他愣愣地看着台上那对被赞为“神仙眷侣”的男女，看着林雨晴那专注而神圣的侧脸，一个冰冷刺骨、带着无尽嘲讽的认知，如同深渊的寒流，将他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彻底冻结、碾碎：原来在她心目中，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需要温暖和接纳的“小兔子”。
他自始至终，都只是这只剧本里描述的、盘踞于幽冥深渊的、有着一双令人灵魂战栗的——血红瞳孔的怪物。
礼堂里重新响起的排练指令声、工作人员搬动布景的嘈杂声、其他演员的交谈声……所有的声音都瞬间扭曲、拉远，模糊成一片令人眩晕的噪音。
唯有他胸腔里那疯狂擂动的心跳，如同绝望的丧钟，在死寂的阴影里轰鸣作响。
他死死攥着那页写着“赤瞳妖兽”的剧本，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脆弱的纸张在他手中扭曲变形，发出濒临撕裂的***。
血色瞳孔的深处，那被“神说要有光”的神圣所映照出的、被“神仙眷侣”的完美所对比出的、被“至邪之魔”的标签所刺穿的巨大痛苦与屈辱，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终于彻底惊醒了某种蛰伏于血脉深处的、冰冷而暴戾的存在。
那存在如同深渊的裂隙，在他剧烈收缩的瞳孔中，悄然、无声地蔓延开一道令人心悸的暗红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