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盘蒙着层雾,指针卡在三点十西分,表盖内侧刻着行小字:“赠阿元,1956.3.14”。
这是今早刚送来的。
委托人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叫周小满,怀里抱着个比她还高的布偶熊。
“是太爷爷的表,”她踮脚把怀表放在桌上,声音脆得像玻璃珠,“爸爸说太爷爷走的时候,表在枕头底下跑呢。”
“跑?”
苏棠捏起怀表。
铜壳冰凉,边缘被磨得发亮,显然被人摩挲了几十年。
“嗯!”
小满用力点头,“爸爸说,守夜那天晚上,表突然从床头柜跑到了窗台,表盖还开着,指针转得飞快,像在追什么东西。”
男人在一旁苦笑,递给苏棠一个牛皮本:“这是我爷爷的工作日记,他退休前是钟表厂的修表匠。
您别听孩子瞎说,估计是夜里起风,窗户没关严……”话没说完,工作台突然轻轻震了一下。
苏棠低头,只见那怀表不知何时从掌心滑到了桌面,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往桌沿挪——表链拖着细小的划痕,像条不安分的小蛇。
她伸手按住表壳,指尖触到齿轮转动的微震。
奇怪,这表明明没上弦。
“1956年3月14日,”苏棠翻开日记,扉页上贴着张泛黄的合影,穿工装的年轻男人站在机床前,手里举着个刚修好的怀表,身边站着个扎麻花辫的女人,正仰头看他,“这是你太奶奶?”
小满凑过来,指着女人手腕:“太奶奶有块银镯子,和表盖内侧的字一样!”
苏棠掀开表盖,内侧的刻字旁果然有个月牙形的凹痕,像被什么硬物硌过。
她转动表壳,发现后盖边缘有处细微的变形,像是被人用力捏过。
“你太爷爷去世前,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男人想了想:“他临终前总说‘跑慢点儿,等等我’,我们都以为是老糊涂了……对了,他床头柜里有个铁盒子,锁着没打开过。”
铁盒子送来时,锁己经锈死了。
苏棠用镊子撬开盒盖,里面只有一张揉皱的病假条,日期是1956年3月14日,诊断栏写着“急性阑尾炎”,落款医生的名字被墨水晕开了一半。
“这日子……”男人愣住了,“是他们结婚纪念日。”
苏棠忽然按住正在发烫的怀表。
表盘的雾气散去些,能看清指针虽然没动,表芯里的齿轮却在倒转,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想起什么,翻到日记的三月分册,某页被折了角,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她在车间摔了,镯子碎了一块,我却在修表。
三点十西分,听见救护车响,跑出去时只看到车尾巴……表停了,和那天的指针一样。”
怀表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从苏棠掌心挣脱,“啪嗒”掉在地上。
表盖弹开,里面滚出一小片碎银,形状正好能嵌进刻字旁的凹痕里。
小满捡起来,举到阳光下:“是太奶奶镯子上的!”
苏棠看着地上的怀表,指针不知何时开始顺时针转动,从三点十西分慢慢往前走。
她忽然明白,所谓“会跑的表”,不过是个老人临终前的执念——1956年的那个下午,他没能追上救护车,便让这只表替他,在六十多年后,追上了那片碎银。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小满捧着碎银的手上。
怀表的齿轮声渐渐轻了,最后“咔哒”一声,指针稳稳地停在三点十五分,和墙上电子钟的时间,分毫不差。